时候,他已是人形,外表已经无法辨认,但仅凭熟悉的妖气和那双温润的眼睛,它们认出了他。
土拨鼠依然生活在地下,偶尔出来一次。于是,寂寞的荒野上,依旧只有两棵树。
有一天,蜡梅发现自己动了一下。
不是角度有限地抖动枝叶,而是大幅度旋转扭动,还可以自如地在土地中游走且不伤到根系。它绕着桃树高兴地转了好几圈,高兴得整棵树都在发抖。
“太好了,我很快就可以化形了,到时候我要去人类的城镇里听说书!”
它们说的“很快”,对于人类来说,是很多年以后。
桃树听着蜡梅快乐的笑声,心中祝福之余,微微发酸。它想:蜡梅难道就这么走了吗?它黯然地看看自己比蜡梅高出一截的树身,仿佛这些年来,多长几寸,就更荒诞几分。
蜡梅喋喋不休:“到时候我要去当说书先生,或者去书坊打工!近水楼台先得月,或许能认识一个英俊潇洒的作家……”它的幻想已经越过现实,将未来安排好了。
谁能想到素心城主最初的梦想仅仅是在市井间当一个说书先生或者书坊小妹呢?
相处几百年后,桃树发现了一件更奇妙的事:那就是这棵腊梅特别怕寂寞。
好几次它都要离开,最后又回来。反复几次,最后正式放弃了以树的形态走出这片土地。
蜡梅摇着树枝,特别自信地抬枝一划,说:“我要在这里建一座最好的城池。”
桃树抬眼望去,四周一片荒野。
蜡梅又说:“我要它最是繁华富丽平和安宁,每个妖族都能安居乐业。”
桃树听进去了。
“一百年怎么样?”蜡梅说,“我用一百年的时间去人界学习,回来就可以建出这么好的地方,你信不信?”
桃树默默点了个头。
理想主义者总是那么迷人,桃树原以为蜡梅只是像说书那样说说而已,但它的确付诸了行动。一化形,就马上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去收集各种知识,一只没文化又没见识的妖,从偏远之地逐渐混迹到各大城池,逐渐变得学识丰富、风采迷人。
百年之期临近,蜡梅回到荒野的时候,桃树几乎没有认出它。
只见一妙丽女子,袅娜又端庄静美。她拍了拍桃树的树干,笑弯了眼睛,道:“我回来啦。”
说着,就在树下席地而坐,拿出一卷图纸给桃树讲述她理想中的城池模样。
桃树静静听着,枝叶微微摇摆。
这年,桃树已经是一棵很粗的桃树,结着甜如蜜的脆桃,它抖了抖树枝,抖下来一个最大最甜的,落在蜡梅身边。
桃树说:“请你吃。”每年桃子成熟的季节,它都会把最好的桃子留着等蜡梅回来。有时候土拨鼠上来透气,桃树也会送它很多。土拨鼠吃完会用桃核磨牙,这些年来,它的周边,也零零星星的发出了小桃苗。
“外面的人说,我这种蜡梅名叫素心,我也去看了很多种桃树,但是……”
“是普通的桃树吧。”桃树道。它知道自己的平凡,也隐约猜到自己之所以能够生出灵智,或许是沾了蜡梅的光。
蜡梅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你有十三个大的分枝,就叫十三吧。桃十三,像个行走江湖的女侠的名字。”
桃树默认了这个话本风格的名字,并继续听蜡梅说书。
蜡梅在人类世界有很多新鲜的见闻,她经常跟桃树讲,然而桃树只是听着,从来不插话。某天,她终于产生了好奇心,一边捉虫一边问:“我说了那么多,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好奇呢?”
桃树道:“我未必有机会去看。”它觉得自己资质不高,大概很难像蜡梅一样化形为人。
蜡梅沉默了一会儿,坚定地说:“会有的。”
从这一天开始,桃树总觉得蜡梅给自己浇的水里灵气多了起来。它慢慢地能感到自己的身体从毫无知觉到柔软,直到可以转动。而每天捉虫浇水提供养分的蜡梅,在某一天的早晨,又变成了一棵树。
桃树哭笑不得。
“至于吗?”它问。
“唉……好想让你也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啊。”蜡梅摊开枝叶晒着太阳,“好久没像一棵树一样活着了,做人好累啊。”虽然一天到晚都不得闲,但也偶尔有些快乐的时候。
两棵树并立在荒野上,晒着太阳。
土拨鼠拱开地面,看看不知何时又长在一起的两棵树,眨了眨黑亮的眼睛。
后来,桃树依旧住在荒野上,而修为恢复再度变回人形的蜡梅在山的那一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他真的很好哦,不仅人有趣,会写话本子,还恰好是我喜欢的那种长相呢。”年假中,印坊小妹蜡梅回到荒野上,重新变成一棵树陪在桃树身边。“他说等有机会了,要带我去到处游历呢。”
蜡梅的语气里充满了空中楼阁般的甜蜜,桃树心想。
她作为一株天性里无情无爱的植物,本能地对许诺之类的语言充满疑问,乃至反感。
“怎么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呢?”桃树忧心忡忡,“你还是当心点,听说人间很多男子擅长诱骗美女,越漂亮越容易被他们骗到手。”
蜡梅是它的朋友,它不希望朋友受骗。
蜡梅忽然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强打笑容,眼里含着泪花,小声说:“即使他骗我,我还是愿意的……”
大风吹来,将弥漫在四周的清凛蜡梅香吹到远处。
桃树感觉自己和蜡梅之间忽然被风吹出了一整个荒野的距离。她已经开始不懂蜡梅了。
年假快结束的时候,蜡梅也要走了。她抱了抱桃树的树身,说:“快点化形呀,我还需要你帮忙建设城池呢。”
桃树说:“好。”她其实已经摸到了七八分玄妙,只差临门一脚,却是难以捉摸,似是差些契机。
于是蜡梅走了,走之前,她折下一枝开满花的树枝,留在桃树的树根旁。
“如果你想我了,就看看它。”
第二年冬天,蜡梅如期归来,这一次,她戴着一个人间的饰品——想必是那个人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