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仿佛在一个遥远的梦里,走不出来。
那些已经记不得的经历,正在以某种上帝视角在他意识里重现。
他静静地倒在牢房的角落,一堆杂乱的稻草上,看起来和上次刑讯完毕,被粗暴地丢在这里时无二。偶尔有看守的修士前来查看,只觉得他羸弱而更添风姿——却是痴迷、贪婪、亵渎的眼神。
因为美貌而被他人觊觎,在江雪寒的生命中不是偶然,但如此明目张胆、带着巨大恶意的折辱,还是初次经历。他不在意环境,只是安静地内观。体内的灵脉破碎之处犹未修补,金色的灵流一滴一滴,漏向灵脉之外,溶于无形之中。他每修补一部分,都会在下一次的拷问中有意无意地被重新破坏,好像这些人有意要阻止他修复灵脉一样。
他尝试过回忆净化山的灵脉时那种感受,也尝试过和这片土地沟通,从而获取帮助。
然而,这座地下监牢在修建之时,就决定要困死他。他们切下整面山上的石材,削成牢房的四壁,接缝密合,连针尖都插不进。中间夹着铁板,其上又是石材,极重,且不留空隙。上方一片密林,树根扎得极深,且虬曲交错。挖,挖不动;炸,炸不得。哪怕北斗宗那位老祖宗来了,也得无可奈何地回去。
修这座地牢的人似乎很得意自己的设计,名之为“困仙牢”。所谓“仙”,自然指的是此刻额头冒汗的江雪寒。
大地的灵脉近在咫尺,他却无法捕捉到这份力量。身体的钝痛和精疲力尽间,他一边思索着灵脉的问题,一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阿寒。”
“阿寒,阿寒。”素心抱着孩子轻轻哄拍,眉眼间带着一丝疲倦和满足,还有满满的爱。母子之间毫无隔阂,她怀里的小团子闭着眼睛,在轻哼声中,露出笑容来。
天气已是初夏,而石屋里清凉爽洁,无半丝炎热,瓶中参差插着几支新鲜的荷花,有的已绽开,露出其中未熟的莲蓬,有的尚为花蕾。满室清香。壁上挂着一轴小荷尖尖立蜻蜓的图,蜻蜓四翼轻盈,足下浑不受力,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要振翅飞走般生动。
昔日的城主,气质柔和,姿容明丽,比之后来做城主时,少了许多沉重和威势,以及岁月带来的些许沉郁,和在桃十三多年来的有意维护下养成的天真的脆弱感。
“素心,我买了新出的话本子。”江心月一手提着食盒,探半身入帘,另一只拿着书的手,轻轻地把门带上。
“多谢——你跟老板请假了吗?”
“请了,你们老板夸我有福呢,”江心月将食盒放在桌上,拿着书走过来,“他还额外送了我一本笑话大全,你看不看?”
“我先看话本子。”素心把小团子放在床上,接过书,粗略地翻了一遍,向他露出甜甜的的笑容。
江心月看素心这般喜悦,心都快化了。他麻利地把饭菜拿出来,摆在桌子上,道:“我带了你喜欢的菜,把阿寒哄睡了,快来吃饭吧。”
江心月这两年来常常问自己:你满足吗?
答案无疑是肯定的——他的妻子虽是树妖,但心性品貌无一不好。或许别人会在意,但他并非迂腐之人。他相信彼此之间的心意,也坚定地相信素心和阿寒会是他一生挚爱的家人。
可是,当小团子再大一点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他有一半妖族血统,他的母亲是气运得天独厚的大妖,父亲虽非当世奇才,天资也算中上,但他却没有继承父母的半分天赋,甚至灵脉闭塞、半丝灵气也无。
偌大一个世家江家,竟出了个没有灵脉的普通人,这要如何是好?
江父撑着额头,看着所爱之人和才出生几个月的幼子,心中发愁。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这软软的、雪团般的孩子虽无法修行,却十分好看,五官虽未长开,已可以看得出神似他母亲,叫人一见便心中怜爱。
江心月自认是豁达之人,并不在乎什么族人的眼光和面子,只是这孩子长大后,难免受其他孩子欺负。
常人人寿不过百年,这孩子的未来,将是百年的冷落和歧视;修士寿命虽非无尽,区区百年却也是弹指一挥间,对于他们夫妻来说,丧子之痛也将持续得很长很长。
江父看着儿子的目光,转变得沉痛而怜悯。
如果他是个正常的孩子,就好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朔风已起。
外面在下雪,石屋中燃着炭火。一帘之隔,有如冬春。
“怎么了?”素心善解人意地端来一碗热汤。
江心月欲言又止,复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是对他有偏见,无论是责罚还是驱逐,他都一肩担了。换作自己的爱子,他便难以接受。在这短短的一生中,还要在未来承受种种未知的痛苦和歧视。
他斟酌着:“不如我们……再生一个吧。”
江心月抬起头,望着素心明净的脸颊,这样平静地说。
数日后。
“我成功了!”
他刚进门,素心就凑过来,眼神里透着诡异的狂热。
“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的事,我办成了!”
江心月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他晓得妻子看话本子太多,总有些奇怪的想法,因此未曾发问,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着走进内室,想要看看孩子。
素心一直在说着什么,他没仔细听,只听到一句“为了我们的孩子”。
“我给阿寒,造了一个最好的灵脉。”素心献宝似的跟在他身边,兴奋道。
江心月终于抓住了素心所说的重点,瞬间的茫然后,脸色陡然一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起孩子的手腕一探,如遭雷击,颓然坐倒。
素心很兴奋,一直在说。而他已经无法再分辨她在说什么了。
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真的是他的爱妻、阿寒的母亲吗?
她把他们的孩子改造成了一种怎样的可怕存在?
江心月觉得素心一瞬间变成了陌生人。
然而,对于孩子的问题,他逃避作为、任其发展,宁可再生一个,任阿寒在可以推测的未来里一生受到歧视,也不愿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