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本部建在一座孤峰上。一面架着座平坦的石桥,另三面皆是深谷。桥外就是热闹的市集,在暗门的保护下相当繁荣。经常有乔装改扮过的人来采购一些明面上不能买的东西。
姜门主和姜去寒的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过街市。街道两旁的人投来各种眼神,但绝不多看一眼——时坞就在车旁步行。他和平时一样带着笑,但谁都知道,如果想死的话,把六坊三市的主人得罪完了都不如惹一惹这个煞星,保证又痛又快。
马车行过桥上时,潇湘向外看去,只见群山苍翠,雾霭弥漫。只是谁能想到,这仙境般的地方,竟然盘踞着暗门这么个怪物?
暗门的布局就像一个庞大的迷宫。外部是各个机构,内部是门主的居处。其中路径回环曲折,十分复杂。姜去寒没有下令蒙上潇湘的眼睛。他判断,以潇湘的本事,绝对出不了暗门的大门。
也是因为他觉得潇湘记不住路,所以走一段路,他就要回头看看潇湘,怕她丢在路上。
潇湘虽一路上总是找茬,但好在姜去寒觉得她看着讨喜,旁人也动不得她。
他越看越喜欢,想故意挑个错儿,说她几句,惹她看自己几眼。于是,趁她打量四周的时候,姜去寒突然放缓脚步,踩了她鞋子一脚。
潇湘今日在姜去寒的威胁下穿了一身红衣裳。当下,他的脚跟就压在她的红绣鞋上。
“你——”潇湘的手已经推在姜去寒后腰上,正待发力,忽然发现时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登时有些怯了。
路上她偷偷和姜去寒打过好几架,至少有一次时坞就在门外,他听着姜去寒挨打,无动于衷。潇湘有点怕时坞,但拿不准他的底线是什么。只好吸了口气,缓声道:“姜少主,你踩到我了。”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姜去寒不够满意,脚跟向下碾了碾,温柔笑道:“疼不疼?”
潇湘忍住抽脚踹他膝弯,让他当场磕一个的冲动,平静地答:“疼。”
姜去寒这才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他纤细的背影在前面悠然地走着,但潇湘总觉得他在笑,又不能绕到前面去看个明白,心里十分憋屈。
从大门到住处,姜去寒特意选了一条最远最曲折的路。他其实有点私心,也有些隐约的担忧:
如果潇湘不认识路,就永远走不出去;走不出去的话,潇湘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途中,不远处渐渐升起一道黑烟。时坞见姜去寒看了一眼,解释道:“是六坊,又被人打了。”
姜去寒点点头,毫无惊讶之意。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小姬,过来。”
潇湘把头一撇,不理他。
姜去寒笑道:“小鸡崽才不理人呢。”
潇湘还是不睬他,他便凑过去,弯下腰,道:“嫩黄的、毛茸茸的,满地乱跑,还会‘叽叽叽’那种——”
潇湘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怒视他:“姜少主,你能不能闭嘴?”
碍于时坞在侧,她不能当场动手,姜去寒开心地伸出手,揉毛了潇湘梳得整齐的头发。
他捏着一边丫髻,迫使她转过头看那处起火的地方,道:“看,外边经常有人来做坏事,你一定不能乱跑,如果他们捉到你,一定会严刑拷问你。”
——你怎么不看看你们暗门都干了什么缺德事呢?潇湘心道。
姜去寒见她满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甜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姜去寒的住处。
姜去寒脾气古怪,不喜他人擅入,院子里一般是时坞清理。这次他和时坞一同出门,许久没有人打扫,叶子落了一地,屋中遍覆尘灰。
“你就住在少主屋子的侧间,方便照顾少主。”讲过院子里的情况,时坞道。
潇湘看向时坞。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睛却丝毫笑意也无,打眼一看便使人心生惧意。倘若是成年人这样盯着他,下一秒就会血流当场。然而潇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时坞遗憾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提着衣领,把她放进了高高的门槛里。
门再度关上了。
自此开始,每三到五日一次,江雪寒每次要喝血解谶时,潇湘总免不了挨一刀。
这事是时坞替他敲定并亲手操办的,姜去寒虽然袖里藏刀,但时坞不觉得他真敢当场放血。而且,如果他下手没轻没重,恐怕会伤到筋脉。潇湘年龄小,姜去寒年龄也不大,小孩子之间总有无数种可能。他不知道姜去寒未来会不会喜欢潇湘,但如果姜去寒想让潇湘长久留下的话,他希望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可以好一点。
这是他放任潇湘和姜去寒私下打架的原因之一:小孩子嘛,你压着他让他听话很简单,但强制的服从总是导致不安稳。反过来想想,打打架,或许就有感情了。
时坞没有,也不懂什么细腻的感情。然而,对于姜去寒的事,他考量得格外小心。
深夜,药房内,潇湘一人独坐,等着被取血。
在暗门这种躺着出去比站着进来容易的地方,她从来没想过逃走。她还没见到仙尊的转世,倘若就这样死了,必然遗憾,不如就这样活着吧。
外面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潇湘卷起袖子,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她细细的手臂内侧横着数道疤痕,新的还裹着绷带,旧的已经成了皮肤上的疤痕。
想起那次在北地,江雪寒放血救她的命,潇湘不禁感到唏嘘——或许是自己获得了命运太多的恩宠,所以必须连本带利还给这个世界吧。
“小姬,我来‘拿药’了。”时坞托着一只玉盏,从门口走进来。他的语气虽然平带着一丝平和的笑意,但神态动作皆含着不容违抗的气势。他将玉盏放在桌上,一手握住潇湘的手腕,另一手持着一柄薄薄的小刀。刀片划过肌肤,刹那间的麻痛犹如蚊叮,接着是绵密难忍的痛。片刻后,时坞端着一盏血出去,医师才来给她包扎。
医师是个大约十三四岁、气质极为净洁的女孩,或许是学徒。她照例用烈酒替潇湘清理了伤口,撒上药粉,用绷带缠起来。
“多谢。”潇湘道。
她看了潇湘一眼,没有说话,一双眸子澄净清冷,不似此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