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Chap.55
施嘉莉将脸埋在方峪祺肩上,放声大哭起来,完全是孩子式的哭法,张着嘴,眼泪磅礴糊住鼻子和眼睛。方峪祺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用力地将她箍在怀里。两具瘦削的身体紧紧嵌合在一起,格得骨头与皮肉也跟着疼。“阿峪,我想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施嘉莉哭得像一条缺水的鱼,身子起起伏伏,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是止不住请求,“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到从前快乐的日子里去,我们回去罢,好不好?”方峪祺眼眶倏地红透,差点没绷住掉下泪来。自从与她分别,他也曾无数次回想起那一段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亮晶晶的日子,如盛夏午后树叶罅隙里漏下的光斑一样明媚。她站在石头屋前的李子树下,像一块斑斓的小石头,流露出一点天真的神气,又娇又横,带给他光亮的新鲜,极致的安慰,隐晦的情动。
因为美好且短暂,所以更像是梦境,他毫无预兆地从中醒来,分不清这是命运的馈赠还是耍弄。他回到他的世界,而她继续留在煌煌的日子里。他想她大概会被这样眷顾着过完一生,哪怕与他分手,也会有更好的他的哥哥来配她。她会有什么烦忧呢?
知道她过得好,他才敢那样恨她。他的恨在她明亮的人生中,不过是微不可见的一粒尘埃。
只是未曾想,命运最喜爱剥夺,凡是被人珍重的,最终都要掠去。连她也逃不开这样的命数。当在上海听说施家发生变故的那一刻,他头脑轰然,立刻从心头涌出的阵痛中明白过来,他不恨她了。他哪里恨过她呢?说到底,他只是恨她不能爱他。
其实他恨的是自己,恨他同样不能爱她。她是钢铁大王施承良的独女,是他哥哥的女友,每一道身份都是一堵铁铸的厚城墙,将他阻隔在外。他无能为力,就连进入这殡仪馆,也是靠着这张与李岘祺肖似的面庞。然而此时此刻,她丢掉了所有身份,扑进他怀里哭着恳请他带她回到只有他们知道的闪亮的日子里,就像是在铜墙铁壁上给他留出一道狭窄的进入的缝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可施,却还是贪恋,贪恋她在他面前仅作为"施嘉莉”存在。
他实在太喜欢曾经那个蛮横无忧的她,也太喜欢曾经那个有能力帮她抹平委屈的自己,所以忍不住低下脸来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哑着声回应道:”……施嘉莉,我答应你,我们会一起回到那一天的,你生命中最快乐的那一天。因为,那也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
施嘉莉抬起朦胧泪眼,孤独地看向他。
两人长久地彼此凝望着。许久,她像是相信了他的诺言一般,将头靠在他胸膛,不再大哭,只安静地掉些眼泪。
“你不恨我了么?"她怔怔地问。
方峪祺下巴轻放在她发顶,阖上眼睛叹息一声:“我宁愿恨你。”施嘉莉没有听明白,却也没有细究,只喃喃道:“你不许骗我。骗我的人太多了,我不敢相信了。他们全都说话不算话……李岘祺跟我说,这世上没有报应,其实他是骗我的,明明就有,不然我怎么会遭遇这些痛楚呢?"说着说着她便轻微颤抖起来,似乎情绪又起了波动。
方峪祺收紧双臂揽紧她,让她觉得安全些:“没有,没有,这不是报…”“我不知道。"施嘉莉又将脸埋下去,手抓着他的肩,声音里再次染上哭腔,“我不该相信他,也不该相信你。”
方峪祺滚了滚喉咙:“你不能因为我而喜欢他,却因为他而怀疑我……嘉莉,这不公平。”
“我不知道。"施嘉莉哭着摇了摇头,“我想相信你,也想相信他,我想相信所有人……可是我好害怕啊。他们都在看着我呢……那些叔叔伯伯,他们来参加我父亲的追悼会,慈和地与我说话,但我知道,他们盯着施家的产业呢。我得将它们护住,可是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她捂住脸,发出小小的、鸣呜的泣音。
方峪祺能理解她的无助。毕竟只是个十九岁的、未经世事的青年,连一天的企业管理也未曾学过,就蓦然被庞大的家族产业压在身下。更不要提她才刚失去双亲,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换谁遭遇这些,都会喘不过气来。她身边一位亲人都没有了,甚至失去了她一直曾恶的堂兄。谁能帮她呢?她敢相信谁呢?
这一瞬间,方峪祺竟有些希望李岘祺有这个能力,就算不能破局,至少给她一些希望。
正当他懊恼着自己的无用,休息室的外门上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只响了三下,便再没动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进来。施嘉莉迅速抹掉脸上的眼泪,从方峪祺怀中退开,又看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脸上就已恢复成之前素静淡然的模样。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怕方才的动作将自己弄得凌乱,又理了下前襟,才上前打开了门。门外没有人,一片光净。
施嘉莉回过头,怅然若失地凝涕望向方峪祺,只短短数秒,便低下头去,说了句"再见",转过身走开了。
再回到火化炉旁边,所有人都哀怜地看向她。施嘉莉知道瞒不住的,方才她哭得那样不遮掩,脸上被泪水淹过的痕迹都没消褪。旁边一张黑色的长桌上,三具骨灰盒整肃陈放着。施嘉莉走过去,抱起中间那一只,极缓极痛地将脸颊贴在冰凉的漆面上,眼泪滑落聚在鼻根骨侧,像一片荒寂的湖泊。
做了最后的告别,施嘉莉双手将骨灰盒递给在一旁等候的坟亲,请他们把父亲的骨灰带回浙江温州安葬。坟亲们接过,沉痛而郑重地表示一定会让老爷动归故里。不过,施嘉莉只交给他们一盒骨灰,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露疑色。施嘉莉便道:“此次只需将我父亲送回即可。堂兄的骨灰我会等伯母的病好了之后交给她,至于我母亲……我自会妥帖安置。”坟亲们有些惊讶,领头的一位谨慎地看她一眼,说道:“一家人生前团聚在一起,到了极乐世界,也应该在一处才是。”“我意已决。”
坟亲又道:“小姐,都是施家人,为何不让令慈、令兄进施家祖坟呢?尤其是大少爷,作为施家的男儿,理应认祖归宗才是。”施嘉莉没有说话,淡漠地向他觑了一眼。坟亲们低下眼来,无声地等了一会儿,一时之间周遭的空气有些僵滞。覃管家知道这是施嘉莉作为家主第一次发号施令,便也没有站出来打圆场,而是沉着脸色看向坟亲们。半响,他们大约是明白过来自己不会从施嘉莉这里得到任何解释,这才敛了敛面容,直接说了声“是,全听小姐安排″。
晚上,施嘉莉以家主的身份在六旗饭店宴请了坟亲。宴毕后,坟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