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就是他,是他杀死了我的兔子!”
芳姨手上动作顿了顿,又赶紧轻拍嘉莉的背为她顺气,温声道:“小姐,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了。您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大动肝火,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可是……”
话还没说完,芳姨就取出一方洁净帕子,把嘉莉脸上泪痕仔细抹了:“对了,小姐不是说后日要随我去乡下避暑么,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我给您收拾。”
到底是孩子心性,施嘉莉闷闷地思索了一会儿,注意很快转移了。她从床上跳下,跑到衣柜前取出最喜欢的一只花环提手小皮箱,打开,装入五件款式各异的高领衫子与百褶裙,两件雪白软缎旗袍,一件西式睡裙,一盒巧克力,两管自来水笔,一只小臂长的毛绒兔子。
“我只带这些,丝袜、皮鞋、拖鞋什么的,芳姨你帮我带着罢。对了,我的骑马装也要带,还有那只做冰淇淋的桶子。”
芳姨哭笑不得,劝道:“小姐,乡下不比邬城,更不比上海,连驴子都少见,哪有马儿骑哟!冰淇淋桶子怕是也派不上用场,那里没有冰块的。”
“不嘛,反正都要带上。”
芳姨只好依她,用得上用不上的,统统都带着。收拾零碎也是无趣的事,施嘉莉做了一会儿就不想做了,将这一切交给芳姨,自己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周瘦鹃的小说,坐到窗子下的藤椅上读了起来。母亲平时不许她读这种书,说是媚俗。
她今晚穿的是件鹅黄色真丝旗袍,搭配兔子流苏压襟,又用同色系缎带辫了头发,懒懒躺在藤椅里,流露出一点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然的娇憨来。窗外洋台上长着一片黄刺玫,丰沛明媚,与嘉莉的身影叠在一起,像是颜色泻进窗子里来了。芳姨见了,边叠着衣裳边笑道:“外面的花儿很衬小姐今日的打扮呢!”
施嘉莉笑笑,手指在书上捻过一页,这时,一个佣人丫头来到卧房门口:“小姐,老爷叫您去他屋里呢。”
“宴会散了?”嘉莉抬起头,怔了怔。
“散了。”
施嘉莉从藤椅里起身,顺着二楼窗子望出去,停靠在柏油山道边的一排汽车果真不见了。芳姨走上前来,搓着手担忧道:“老爷定是生气了。”
“不会。”施嘉莉抬手拢了拢头发,“若今天请的是一群‘书香世家’,闹出这样的笑话,他们也许会在背后议论一句我父亲教子无方。但今天宴上要么是生意人,要么是政客,不清白的事他们见多了,我这算得了什么?”
说完,施嘉莉转身出了卧房,去到父亲屋里。进门时,施承良正在窗下桌前抄写《心经》,桌上摆了副金边眼镜,窗子里挂着一只黄亮的铜栅笼子,笼里关了一只活泼的芙蓉鸟,体格玲珑,金羽鲜丽。而母亲坐在梳妆台前,正往手臂上涂抹养肤膏。
见嘉莉过来,施承良从镜片里深深望她一眼,道:“你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
嘉莉走上前拿起小棒逗了逗笼里的鸟儿,撅起嘴辩解道:“都是施嘉隽的错,他故意使坏招惹我,我不高兴!”
施承良竟笑了,手上却未停笔:“你总是不高兴。”
“是我受委屈了,还不许我不高兴么?”嘉莉将手里逗鸟儿的小棒搁下,耷着脸问,“您一定没有骂他对不对?”又摇起父亲手臂,软了声音嗔道:“爸爸!我才是您亲生的女儿,不许疼爱他超过疼爱我。”
手臂被这么一晃,顿时有几个字写得歪了,施承良仍没恼,只停下笔看向女儿,温和道:“我何时疼爱他超过疼爱你了?你不许我接他来家里住,我便没接,这还不算偏爱你么?”
“我是您的孩子,您偏爱我是应该的。”嘉莉从鼻子里“哼”一声,神气道,“施嘉隽只是您侄儿,算哪门子的施家大少爷?一听到旁人这么叫他我就恼火。”
“好了。”施承良道,“一点小事而已,竟也值得恼火。”他用笔端敲了下嘉莉的鼻尖:“我看,应该罚你也抄一抄这《心经》静静心才是。”
施嘉莉直起身子,为父亲揉捏起肩来,轻觑一眼过去:“您真的舍得罚我么,爸爸?”
“你呀!”施承良嗬嗬笑着,妥协似的摇摇头。嘉莉顺势将小臂撑在父亲背上,又探着脑袋说了几句半玩闹半撒娇的话,窗下一片和乐空气。嘉莉正闹着父亲,忽觉一道目光刺在身上,抬起眼,却并未发现什么状况,只看到妆台前母亲袅娜秀美的背影。
今日家宴,母亲未出席,却仍换上了一件泥金缎提花半袖旗袍,领口里探出一段优雅白皙的颈,鬓上簪了一朵肥硕的香雪兰,耳上吊着寸把长的宝石坠子,指甲上是亮银色的蔻丹。和她面前那面金背鸾凤纹铜镜一样,是艳丽繁复的装扮。
嘉莉不由得怀疑方才察觉到的目光只是错觉。许是她望母亲的背影望得久了些,母亲也觉出什么,从镜中飘来一眼,刚好与她的目光碰上。嘉莉心里一惊,走到母亲妆台前,手虚虚搭在母亲肩上,轻声问道:“妈妈都准备好了么?”
母亲没说话,只缓缓将左半张脸移进镜子。
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一双顾盼动人的眼睛!只是她的左半张脸,除眼睛之外的皮肤上几乎全覆着一层黑色的痣,纵然嘉莉见惯了,冷不丁地还是会被吓到。母亲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边脸颊,说:“很快就会好了。”
“是,都会好的。”施嘉莉点头道。母亲已经约了日本医院的美容手术,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变成一位真正的漂亮女人,一位面目可亲的慈爱母亲,一位名副其实的豪门太太。
母亲长久地盯着镜子,像是一种自怜,镜子顶部镶的雕金凤鸟映在乌发上,浑然似簪子。忽然,她抬起脸,问嘉莉:“今日的维他命和明目鱼油都吃了么?”
“没吃。”嘉莉小声道。
“要记得吃。”母亲道,“去乡下也要带上。珍珠霜、养肤露这些也都要带着,每日洗完澡后,让芳姨帮你涂抹。”她伸出手抚摸嘉莉的脸颊:“以往你都是跟我去家里的乡野别墅消暑,这回我要去日本,没有我在身旁,你更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漂亮的脸蛋,不许弄得粗糙,更不许受伤。”
“知道了。”嘉莉嘟囔。
大概是即将到来的蜕变,使得母亲更多地将注意放在自己身上,对嘉莉只是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