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声念出每个人的名字:
“xx、xx、xxx……罔顾军令,戕害小民,带走!”
一声令下,左右皆是行动起来。
一路行来,他们早已熟极而流。
张重光与周猎虎在最佳观众席近距离欣赏了一场“从趾高气扬到垂头丧气,从狂喜到绝望”的变脸大戏。二人看得津津有味,毫不顾忌场合,拍手称快。
宋军师无视耳边的求饶声,一声令下,将串成一列的人都带了下去。
转过头来,看向原地的张重光与周猎虎,他冷酷无情的面孔顿时冰消雪融,化为和颜悦色。
“好壮士!”
目光从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宋军师发自肺腑地赞了一声,继而笑问道:“两位可是玄微道长门下?天王有请!”
人走后,颤颤巍巍探出头的老夫妇抱头大哭,喜极而泣。
哭声在附近响成了一片。
死里逃生的喜悦笼罩着每个人。
自古以来便有“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无论官军、匪军,在百姓心中都是半斤八两。除却飞羽军这等异类中的异类,只要是军队过境,于小民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哪怕天王有保证在前,百姓们都是将信将疑。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城中就乱了套。
现下仅仅半日,失控的局势就被控制住,从鬼门关中走过一遭的不少人庆幸不已。
某些苟且偷生的百姓,甚至忍不住对那位据说是青面獠牙的方天王生出几分感激:
“天王竟然说话算数……”
也有人看得明白:“哪里是天王说话算数,多半是那位玄微道长说动了天王!”
不然,惩治何以如此之迟?
“这话说的在理……”
众人暗自点头,一时浮想联翩。
“真不知这玄微道长是何方高人!”
·
日上中天,无穷的光辉照耀着大地,地上蚂蚁般的人群却不曾从中汲取丝毫暖意。
孟冬的寒风裹挟着无形的肃杀之气穿堂而过,县衙大门前人头攒动,每个人都被严严实实捆着双手双脚,滑稽地跪在地上。
站在县衙的台阶上一眼望去,越殊立刻在心中估量出大概的人数:大概近二百人。
小偷小摸不作数,大都是手上沾了血的。这就是宋军师在城中“清扫”一圈的结果?
喊冤声、叫骂声、哭嚎声,此刻都在县衙门口响成一团,间或夹杂着种种表忠心的话语,无非是“我为天王流过血”这一套,叫嚣不服者与跪地求饶者,都大有人在。
以“信义”著称的方天王看起来很吃这一套。
接受越殊的建议,让宋军师去抓人的是他,看到犯事的麾下这么多,其中还有风风雨雨走来的兄弟,于心不忍的也是他。
方鼎一双眉毛紧紧拧作一团。
哪怕其中有许多人罪不至死,害了人命的恐怕不在少数,当真要让后者全部抵命吗?重罪惩罚,饶他们一命未尝不可……
他不禁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少年道人:“玄微道长,你看……”能不能饶他们一命?
短短时间的相处,已足够越殊看出这位方天王的秉性。要说大奸大恶是没有的,其本性中甚至有几分豪侠气概,甚至于他起兵以来,的确有不少百姓直接间接受益。
但此人注重所谓的“义气”,在无辜百姓与手染鲜血的兄弟之间,往往会选择后者。
殊不知他身为天王军首领,自身不作恶,兄弟为恶却不能约束,本身已是恶行。继续发展下去,与他憎恶的豪绅地主无异。
……这样的恶习不好,得改!
越殊的目光准确无误地穿过鬼哭狼嚎的人群,与蹲守已久的某人撞到一起。向豹比了个“准备就绪”的手势,向他咧嘴一笑。
少年道人回以微微一笑。
数年前的云隐山下,他们也曾一眼透过人群看见彼此。只是今时今日,隔在眼前的并非受苦受难之民,而是罪不容赦之徒。
长风拂起少年道人的道袍,方鼎等来他的回答:“杀人者死,伤人者杖,天王若是心有不忍,贫道心如铁石,甘愿代劳。”
话音落下,他蓦然抬手。
轰!轰!轰!
接连三声轰响,烟雾炸开,火光乍现,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地面好似为之一震。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小心!”“保护天王!”
狗头军师宋军师第一时间退到方天王身后,嘴上却是忠心耿耿,大声招呼着护卫们前来“护驾”,顶在他们前面充当盾牌。
他算是反应快的。包括方鼎在内,许多人尚且回不过神,下意识听从宋军师安排。
闹哄哄折腾了一阵子,烟雾散开,显出地面上的土坑,与被炸得鲜血淋漓的几个“倒霉鬼”,还有周围被捆了双手双脚、像蠕虫一样费力向外蠕动却跑不动的人……
死一般的寂静在此刻降临。
半晌过后,“蠕虫”们炸开了锅。
“鬼,鬼啊!救命!救命——”
“妖道!这妖道会使妖法!”
“真人饶命,真人饶命啊……”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县衙门口激荡。
方天王僵立许久,仿佛成了雕塑。
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玄微道长方才有做什么吗?好像什么也没做……就是什么也没做才令人惊惧。
人力果真可以驾驭雷霆电火?
莫非那是传说中的“掌心雷”?
他冷汗直冒,正要开口,就见旁边的少年道人又微微抬起手来。方鼎几乎是想都没想地一把伸手打断了他:“道长且慢!”
“些许小事,何必劳烦道长?”
方鼎的语气大义凛然,斩钉截铁。什么兄弟义气,什么天王军的折损,此刻俨然都不存在!
“杀人者死,伤人者杖。”他叹了口气,有股莫名的疲倦,“就在此地,名正典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