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捞上来了,时序坐在甲板上,水也喝饱了。
他气得够呛,又差点呛得没气,结果麻烦又找上了门。
“我的行李!”
刚被捞上来的“落汤鸡”,浑身都在淌水,前一秒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后一秒就拉住他的胳膊,“快,快帮我捞一下箱子!”
她是连人带箱一起落水的,如今人上来了,箱子还在水里,正欢快地“随波逐流”,眼看着越飘越远。
还捞箱子,捞个人都快被她乱脚踹昏了。
时序没好气,回过头来,第一次看清祝今夏的脸。
昨晚在县城街头,黑灯瞎火,她先是一个跪趴摔他面前,没对上脸,后来又去捡帽子了,压根没看清面目。
但这并不妨碍时序认出她。
船行在即,有人在码头呼喊,时序抬头便知,是她。
与好不好看无关,实在是肤色太有辨识度。
跟她一比,这边的人都黑的发亮,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白的了。晚上看着还好,白天被太阳一照,简直耀眼生辉。
白只是第一印象,离得近了,才看出别的。
女人很美,明艳动人,顶着高原强日晒,纤毫毕现,愣是找不出一点瑕疵来。
尤其一双眼睛,如高山湖泊,无垠旷野,四目相对,不动声色间便能叫人心折。
纵使一副落汤鸡造型,妆花了,头发丝也在淌水,被那双眼睛一瞧,仍是容易犯迷糊。
可惜时序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这会儿肺还疼呢,不知是呛的还是气的。
肩背上也隐隐作痛,时刻提醒他刚才在水里被踹了多少脚。
只听说过有人是断掌,打人疼,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是断脚,这脚部力量该去踢国足啊。
“又不是我的箱子,谁爱捡谁捡去。”他没好脸色。
“你——”
时序挣脱束缚,正准备走人,就看见女人咬咬牙,开始撸袖子,要朝水里跳。
“你干什么?”他赶紧回头,把人摁住。
“你不帮我,我自己捡!”
“你会游泳?”
“大不了淹死。”
“嘶——”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松手!”
时序不松。
两人面对面,一个仰头,一个俯视,他还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力道大的惊人。
这下祝今夏也看清他的面目。
男人轮廓分明,带点异族风情。肤色略深,并不符合时下所谓的冷白皮审美。湿漉漉的发梢下是一双狭长的眼,锋利似刃,暗含怒气,那点火大像是浮动的光,点亮了整张面孔。
像是电影跳帧,时间凝滞了一刹。
但也只有一刹。
来不及对男人的模样有个判断,祝今夏扭头一看——箱子离船更远了。
箱子里是她此行的全部家当,没了它,她要如何停留此地?更别提里面还装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被水一泡,怕是气数已尽。
她急了,使劲挣脱,“我叫你放手!”
“好让你跳下去,我再救你一次,挨你一顿毒打?”
“那,那你就帮我捞箱子!”
“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的语气,时序也来了气,打消了助人为乐的念头。
祝今夏急道:“我给你钱!”
“不干。”
“两百?五百?一千?”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她还从手腕上撸下手表,往他手里塞。
“……”
两人一度僵持,箱子越漂越远。
看出男人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祝今夏终于停止求助,行李注定回不来了。
她死死攥着那块表,浑身还在淌水。高原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得人浑身发抖,悲从中来。
这种悲来得有点突然。
在她决意与卫城离婚时,没有悲,最多是迷茫里带点如释重负。在卫城发朋友圈广而告之,终于“东窗事发”后,没有悲,多是恼人里带点尘埃落定。在决定踏上支教之路,展开逃亡时,没有悲,甚至是喜大于忧,以为自己找到了安全出口。
结果大风大浪没击垮她,眼下这点小挫折,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祝今夏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不动了。
时序起初是松口气,不跳了?
不跳就行。
他转身欲走,很快发现哪里不对,回头就看见,女人双手掩面,一开始是肩膀颤动,后来全身都抖了起来。
……这还哭上了?
是的,不仅哭上了,还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哭出了孟姜女的架势,哭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时序后退两步,看看水面上的行李箱。
这种哭法,很难不让人怀疑里面装的是她家人骨灰。
可真要是骨灰,这会儿捞起来也没啥用了,早变水泥了。
他一个头两个大,想装作没看见,掉头躲进船舱,抬头却对上万叔的视线。
万叔就站在驾驶室里,指指姑娘,指指他,比嘴型:“瞧瞧你闯的祸!”
时序:“……”
他冤枉啊他。
万叔继续:“还不赶紧帮帮人家?”
时序:“……”
跟他有啥关系啊?!
“你小子不当人?”万叔开始瞪眼,撸袖子。
时序:“……”
迫不得已,只能当人。
他深呼吸,“……别哭了。”
还在哭。
“至于吗,不就一只箱子?”
接着哭。
“我捞,我下去捞还不成吗?”
只听扑通一声,祝今夏抬头,男人已经一个猛子扎进江里,动作干净利落,眨眼功夫就游到十米开外。
哗——等他再次浮出水面,撑着甲板爬上来,咚的一声将箱子扔在她面前。
“检查一下,你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