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六年,已是季夏六月,季府池子里的荷花盛开,热风吹来,伴随着阵阵花香。
福安堂内
沈知岚安静的端坐在金丝黄花梨椅上,风儿吹起月白色羽纱衣的衣角,连带着填珠荷花青玉步摇也轻轻晃动起来。明明已是季夏六月,可她心中却一片冰冷。
望着成婚三年的夫君,沈知岚只觉陌生无比,他神情坚毅,薄唇微抿,一支青玉发簪束住发髻,当真是如琢如磨,端方君子,可说出的话却如此冰冷。
“我心悦霜暇已久,想纳她为贵妾,望夫人成全!”
沈知岚颤了一颤,只苦涩道:
“季泽川,你上门求亲时,曾当着沈氏满门发誓,今生今世,只我一人。当初的誓言,你已经忘了么?”
季泽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却很被恼怒盖过去。
“男子三妻四妾,本为常理。如今你既是我的妻子,出嫁从夫的道理难道不懂?”
出嫁从夫?不好意思,沈家还真没教过她这个。
沈知岚想起过往,那时她豆蔻年华,将门虎女,英姿飒爽。
后来遇到这个男人,那时,他只是一个出身寒门的穷书生。偶然一次机会,她救下了他,就像所有戏码一样,将门女爱上了酸秀才。
少年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唯知岚一人足矣。”
为了这句誓言,沈知岚抛弃了所有。父亲的失望,母亲的眼泪,兄长的不解……
几乎冒着所有人的反对,沈知岚嫁进了季府。
她陪着他考科举,秋闱春闱。那个一贫如洗,浑身上下都掏不出几个铜板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礼部侍郎了。
为了他,她逼着自己去学一点儿都不喜欢的刺绣,从来不屑的《女德》《女训》,她已能倒背如流。从什么都不懂的青葱少女,到如今操持着整个季府的管家婆。
望着眼前的男人,沈知岚只觉当初的少年,突然变得有些不认识了。
“知岚呀,他们男人家馋嘴猫儿似的,今日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你呀,大方点,别和他计较。”坐在上方,一直不发话的季母突然道。
看着婆婆,沈知岚的不甘之心被浇灭了大半。
她本以为,婆婆会看在她勤勤恳恳侍奉了她三年的份上,帮她说句话。没想到,这一开口,就是劝她大度。
“咱们女人家,就是要以夫为天,夫君开心了,咱们就要跟着开心,夫君不开心,咱们就要想办法替他排忧解难是不是?”季母牵着沈知岚,语重心长道。
一旁的季泽川眼中流露出同意的神色,开口道:“为夫解难,这是你作为妻子的本份。霜暇是我心爱的女子,若娶不到她,我会遗憾的,夫人,你难道忍心看着为夫伤心么?”
沈知岚望着眼前二人一唱一和,只觉十分可笑。
遗憾?弥补了他的遗憾,那她又该怎么办?
“抱歉”
“纳妾进门,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沈知岚忍住心中疼痛,坚定开口道。
季母与季泽川二人在听到抱歉时,脸上露出了笑容,本来就是嘛,以夫为纲,以夫为天,这男人想纳妾,妇人又能怎么样呢?
瞧,这沈知岚还是将门虎女,名门之后呢,可现在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乖乖听她们话?
接着,就听到沈知岚后头说的话。
“放肆!你还敢和你婆母相公摆起款来了!”季母将手中瓷杯狠狠摔碎,茶水溅了满地。
季泽川盯着沈知岚,随后开口道:“沈知岚,你真以为我们季府离了你,就没办法了?”
离了她就没办法了?
沈知岚还真有这个自信,这季府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个不是靠她?
季泽川刚入仕,能有多少俸禄呢?若不是她用自己的嫁妆,补了又补,季府又怎会有如此光鲜?
光是季母每日要吃的燕窝,每月便要用三十两银子,更不必说每季度的新衣,仆人们每月的薪水,吃穿嚼用,哪个不用银子?
她耗尽心血维持季府一片安宁,没想到,居然换来如此的结局。
“泽川”
一声轻唤,沈知岚望去,只见来人一身素白纱裙,发间别了一朵海棠绢花。弱质盈盈,如同水面新荷,不堪一举。
想来,这就是沈泽川心心念念的霜暇姑娘了。关于柳霜暇,沈知岚一向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她只知道,这是夫君的青梅竹马,四年前,齐王叛乱,柳家不幸被牵连其中。说起来一年前,她还帮过柳家,洗清了他们的罪名,让他们免于流放,回归京城。
季泽川看见来人,眼中的惊喜藏也藏不住,只是惊喜中,却带了几分责怪。他上前去,轻轻扶着她,怪道:“不是说了么,让你好好等着,别来这地方,我一定给你个名分。”
霜暇轻抚着小腹,望着季泽川,嗔怪到:“人家就是想你了,特意来看看你,你还怪人家。”
“小女子霜暇,见过老夫人。”霜暇转过头,对着季母,恭敬行礼。季母神色淡淡,看不出悲喜。
“这位,想来就是季夫人了。”
霜暇转过身,朝着沈知岚微微一笑。
看着霜暇如海棠花儿的容颜,沈知岚知晓季泽川为何一定要纳她了,这般美人儿,脉脉含情,撩人心弦。哪怕是她这个女子,也不禁心动,更何况男人呢?
“姐姐,我与川郎两情相悦,还望姐姐能大方割爱,今后,我必与姐姐一起,侍奉郎君,孝顺婆母。”霜暇秀眸惺忪,望着沈知岚,柔声劝道。
沈知岚只觉得十分奇怪,大方?怎么今天每个人都在劝他大方?季泽川,婆母……她对他们还不够好,还不够尽心尽力么?可她们劝她大方,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时候,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么?
“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从来不知,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妹。”沈知节不岚淡淡开口道。
霜暇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只嗫嚅道:“姐姐就算不认我,也该认下我腹中的孩子,他可是这季府的血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