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留意到她胳膊上还有两道齿痕,颇为无语地瞄了亲娘一眼。这么多年,她这娘一激就怒,一怒就上手,一上手就失控的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
韩氏怒道:“你这小贱人,竟敢当着我的面告刁状!若不是你平白无故污蔑我,我怎么会打你?!”
林姨娘哽咽道:“妾日日来给太太请安,怎么昨日不跌倒,前日不跌倒,就今儿在太太处喝了杯茶,回去的路上就跌倒了。分明是太太见我有孕心生不满,又得知老爷就要回来了,才设计在老爷回家前落了我的胎。妾原就是贱命,身为奴婢死活都随主家一句话,可那孩子可是老爷嫡亲的血脉,太太怎么能,怎么能……”
苏棠看着这林姨娘东拉西扯,没的说成有的,假的变成真的,当真称得上是巧舌如簧,不由面露钦佩。
母亲这火炭似的爆脾气,经她这么一混搅,若是父亲在家,注定是要吃亏的了。
韩氏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几番站起来要动手,都被翠宝硬按住了。
苏棠听林姨娘说的差不多了,这才轻轻一笑,黑脸婆子立时上前一步,吓得林姨娘往后一缩,结结巴巴住了口。
这时,珠儿端着两盏茶走了进来,路过那林小妹时,傲慢地昂起头来,哼道:“好狗不挡道!”林小妹气结,伸手要去推珠儿,被珠儿灵巧地躲过,还回头冲林小妹扮了个鬼脸。
屋子里沉窒的气息被这么一打岔儿,活泛了许多。
韩氏接过茶,伸手抚了抚珠儿毛躁的头发,笑着夸奖:“好珠儿,真乖。”
珠儿绽颜一笑,露出两颗缺了门牙的牙洞。
苏棠也不觉莞尔。
试了试水温,倒是不烫。苏棠抿了口茶,这才看向林姨娘:“听闻你父亲是个秀才,你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应该懂得捉贼拿赃的道理。你说太太设计你失了孩子,纯属臆测,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是诬蔑!”
林姨娘惨然笑道:“我一个卖身为奴的婢妾,在这后宅里举目无亲,只能任太太姑娘搓扁捏圆,孩子被人害了,连讨个公道都不成,哪有什么余力找证据。我知道我不该怀这个孩子,我碍了太太的眼,是我该死。”
林姨娘说着颤巍巍支撑着站起身子,她一身素衣虽然在地上滚的得象抹布,两颊也肿胀得象馒头,但一站起身来,依然风姿楚楚,颇有弱不胜衣之态。
苏棠看着林姨娘,不由暗叹:这等风姿,难怪母亲如临大敌,想方设法要趁父亲不在家时把她除去。
林姨娘理了理衣裳,又挽了挽头发,把自己打理齐整了些,端端正正向苏棠施了个福礼,凄声道:“姑娘为着自己的生母殚精竭虑,妾能理解。只恨妾自幼丧母,没有机会承欢膝下,也没机会这般母女同心,彼此扶助。妾命苦,父亲亡故小妹年幼,不得不自卖自身,以报父恩,到了这府上,原以为恩人慈善,日后必循规蹈矩尽心尽力服侍主母,侍候夫君,谁料想一朝有孕,竟被逼到如此境地。妾一身死不足惜,只可怜我的妹子……”她回首看向跪在门槛外的小妹,一脸绝然:“小妹,是姐姐拖累了你。日后你好自为之,切莫为姐姐伤神难过,更莫为姐姐报仇,今日种种皆是姐姐的错,你莫怨怪太太和姑娘。”
又转向一脸莫名其妙的韩氏:“太太说没害我的孩儿,那便没害吧。妾服侍了太太这几个月,自认尽心尽力,从不敢懈怠。太太容不下妾,原也怪不得太太,异地而处,妾若是太太,还未诞下嫡子,怕也难容旁人生下庶子。要怪,只怪造化弄人罢!”
看向苏棠时露出一个惨笑:“姑娘不必费神,妾自会给太太一个交代。”
笑容未敛尽,便疾呼一声:“我苦命的孩子,为娘来陪你了,等等为娘!”一头向五六步外的柱子撞去。
韩氏惊得目瞪口呆,呆坐在椅子上。
满屋满院仆婢皆圆瞪了眼,齐齐惊呼。
苏棠止住要上前拦阻的黑脸嬷嬷,眼睁睁看着林姨娘撞柱,嘴角现出一个讥诮的笑意。
只有林小妹大叫一声扑过门槛,死死抱住林姨娘。
林姨娘拼命挣扎,嘶声哭道:“让我死,让我死了干净!”
苏棠好整以暇地坐着,对冲进来的丫鬟婆子摆摆手:“不必拦她,让她撞。撞死了正好,撞不死再治一个以死挟迫主母的罪名,我看谁能救她。”
丫鬟婆子们退回门外,规矩束手而立。
林姨娘在林小妹的生拉活拽下,终于哭软倒在离柱子三尺远的地方。
林小妹怒目瞪着苏棠,恶声道:“你别得意,等我姐夫回来……”
一语未了,黑脸婆子上前一把拖起她,啪啪两声脆响后,将林小妹扔到门外。门外两个婆子不待林小妹回过神来,一块抹布已塞在口中,按着她跪伏在地上。
林姨娘想扑过去抢救,黑脸婆子往她身前一挡,便将她的视线遮个严严实实,林姨娘下意识摸了摸脸,瑟缩着不敢再去。
苏棠终于失了耐心。
“你借小产诬陷主母,还敢带人到主母院中大闹,与主母动手,谁给你的胆子?”沈棠清清淡淡的声音不带情绪:“莫不是以为,大伯与大伯母能给你撑腰不成?”
林姨娘遽然抬起头来,目光与沈棠的目光相撞,一触即分。
“无凭无据就敢这般撒泼厮闹,以死胁迫威逼主母,王法家规全不放在眼里。”沈棠微微笑了笑:“你猜,我把你送过去,大伯和大伯母会怎么处置你?”
林姨娘还想说什么,苏棠却一个字也不想听了,令人将她姐妹并林姨娘带来的丫鬟婆子一起捆了,堵了嘴关到厢房里去,等大房那边来人了再处置。
旁人还好,都认命似的垂头丧气哭哭啼啼听凭摆布,只有林姨娘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眼睛却碌碌的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