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采琴将一式两份画了供的证词呈到苏棠面前，苏棠看着上面“林宛然”三个字，虽笔力虚浮，筋骨却秀美，按在上面的指模象是殷了一团血，刺目刺心。
这个比自己只大了两岁的姑娘，凭着一点小聪明挤进苏氏后宅，原本可以安稳富足的一生，却又被自己的小聪明生生断送了。
苏棠把苏姨娘一干人等全数移交给了花娘子，让她带到大房交由大太太唐氏处置。不过供词和苏老大夫给林姨娘开的药方和脉案，苏棠都留了下来，另誊写了一份交给花娘子。
至于李大夫。他一家是良民，是苏府聘请来的府医，更不是苏棠能处置的。
花娘子看着林大嫂证供上那一句：“日后生了儿子，有大房在后支持未必不能扶正”的话，心知大房是从这件事里撕扯不开了。
这次差事算是砸在自己手里了。
花娘子心情不好，自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她一声令下，大房随行来的几个婆子便涌进来，捆的捆绑的绑，连拖带拽地把林姨娘等人扔到天井里淋着。
林姨娘起身时，苏棠瞧着那块地毯颜色有些深，看向林姨娘的裙子，果然裙底一片深褐色的污渍。
苏棠示意采月给林姨娘披上件披风。林姨娘默不作声的裹上披风，伸手想揽林小妹进披风，林小妹却一把推开她，扭头恶狠狠瞪着苏棠，嘶声道：“你不用假好心！总有一天你会有报应的。”一个婆子随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一个麻团也适时的塞进她的嘴里。
苏棠平静地回视着她，看着她溢于言表的恨意，淡淡道：“是啊，做恶的终会有报应。”
花娘子清点完人数，带着人准备回大房。她想去给韩氏请安告辞，被苏棠拦了下来。
花娘子只得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回去。
众丫鬟婆子被鱼贯着驱离慕竹院，林小妹临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向苏棠传递她的恨意。
苏棠只觉得可笑：“你看，人多有趣。你若软弱被害，她便笑你蠢。你若不甘被害反击回去呢，她又要怨你狠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苏棠从正午折腾到现在，她又累又饿。只想回去安安生生吃顿热乎乎的饭，躺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好好休息休息。
她正准备去看望韩氏，院门外突然一阵喧哗，一个黑影踉踉跄跄冲了过来，直接扑倒在石阶下，对着她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采月下意识把苏棠挡在身后，喝斥道：“你是谁，想要做什么？！”
地上的人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显青稚的少年面庞来。
苏棠认出她是李大夫的儿子，慢慢由采月身后走出来，问他：“你可是有什么话说？”
少年神情痛楚，哑声道：“我父母做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苏棠点点头，通常这种内宅隐私事做父母的都不会告知家中子弟，因为要教他们为人秉正，日后才好在世间立足。反而是女孩儿在闺中时接触这类事更多，母亲也会着意教导。
那少年又道：“这件事是我父母之过，他们不该起了贪念。幸好大错并未酿成，求姑娘能大发慈悲，放过我的父母和姐姐。为报姑娘大恩，我愿自契为奴，生生世世供姑娘驱使。”说着以额触地，砰砰地磕起头来。
随后紧追过来的花娘子和李大夫等人僵立在当场。
李大夫颤声道：“这万万不可！你日后还要考取功名，岂能卖身为奴！？”
那少年头也不回，缓声道：“爹爹和娘如此，我还有什么颜面考取功名？”
李大夫如遭雷击，僵立当场。他仿佛刚刚想起，他的品德有瑕，是会影响儿子的前程的。
他嗫嚅半晌，终于垮下肩膀，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李太太扑到少年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只一句：“我的儿呀，教为娘如何舍得。”李姑娘扑过去搀扶母亲，伏在母亲身上直哭不想活了。
苏棠冷眼旁观，明白这一家已做出抉择，只等她松口了。
她问少年，也是问李大夫夫妇：“值得吗？”
值得为这样的家人放弃自己的人生吗？值得为了一个女儿的幸福毁掉儿子的前程吗？
李大夫背更驼了。李太太的哭声弱了下去，只有李姑娘紧紧抱着母亲，身子微微颤抖着，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她的亲事就完了。被退了亲的女子，一辈子也就毁了。
少年垂着头，半晌才闷闷说道：“姐姐就要出嫁，两个弟弟年龄幼小……俗话说父债子偿，就当是我偿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苏棠道：“你不怨我？”
少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湛有神：“姑娘何错之有？我为何要怨姑娘？”
苏棠思忖片刻，道：“那就让你父母出具一份断亲书吧，从此后，你再不姓李，与他们也没有半毫关系了。你可愿意？”
少年叩下头去：“小子愿意。”
苏棠看向李大夫：“我给你们一夜时间，明天午正前，若是你们思虑好了，便签了断亲书再来找我。现在，你们先走吧，大伯父和大伯母想必有话要问你们。”
李太太闻言停了哭声，呆怔怔看着苏棠，嗫嚅着唇想问又不敢，最后还是将目光转向李大夫：“我们，当真会被送官吗？”
李大夫其实也不确定，但他此时懊悔到了极处，根本没听清李太太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
李太太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在苏棠承诺不会将他们送交官府，并给他们两个月的时间嫁女儿后，李大夫夫妇哆嗦着手签了断亲书，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互相搀扶着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李姑娘突然回过头来，哭着问少年：“阿弟，你真不要我们啦？”
少年没有回答，只缓缓将头转向别处，不去看她。
李姑娘哽咽道：“阿弟，你好狠的心啊！”扶着父母踉跄而去。
苏棠站在少年身旁，淡声道：“你瞧，你卖身为奴换来他们的自由，人家可不领情呢。”
少年黯然半晌，轻声道：“这样说，她心里能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