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 居山院正房
薄幔半卷,红烛摇曳,夜色已深。
斗转星移,眼前的黑夜突成白日,光影混沌,格外刺眼,朦胧中,萧珹安缓缓睁开眸子,瞧见一雪衫素裙的女子,正关切地看着他:
“你终于醒了,可觉得好了些吗?”
她手捧水袋,小心翼翼地给他喂水,有不少水淌出口外,又用袖口替他轻轻擦去,乌黑透亮的杏眸里满含急色。
“你伤得很重,我们得快些找到医馆,尽快医治。”
说罢,便努力将他搀起来,踉踉跄跄往密林外走。
“他们或许很快就会追来……”
“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萧珹安低眼,鲜血早已染透了他的白衣。
少女却固执地不肯放手,一双瞳眸充斥着不容分辨的坚决。
“如何能不管你,让你独自留在这荒郊野岭被野兽啃食吗?”
深山幽谷,人迹罕至,少女咬着牙,用单薄的肩膀一路支撑着他往前走,没有丝毫的怨怼,不做片刻的停留,更未生过半分将他抛下的念头。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通向光的尽头……
软榻上,萧珹安睁开清冽的双眸。
却发觉方才一切皆是虚幻梦境。
眼前哪还有少女影踪,唯余煌煌烛火,满室寂阒。
怎会做这样的梦?
梦中那女子,正是谢晚苏。
他平日鲜少做梦,可方才梦境却是那样清晰,历历在目,好似从前真的发生过一般,实在反常。
萧珹安轻揉额角,神思渐复清明,起身,命人焚香备水。
沐浴罢,萧珹安换了一席青竹长袍,转廊来到书房,近侍已在等候了。
“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
林默垂着眸,禀报道:
“殿下,送至公府的书信,谢家小姐不但没收,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萧珹安修长的指节搭在桌角,微微收紧了几分。
林默不敢撒谎,道:“听说还让下人拿到灶房,当柴烧了。”
“岂有此理,她怎会……”
如此羞辱。
萧珹安眸中幽沉顿起,搭在桌角的指节亦捏得泛白作响。
在林默眼中,萧珹安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见过他如此模样,吓得抱拳跪地,求饶请罪。
“属下该死,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萧珹安素来冷静,可在谢晚苏身上,却每每情难自制、心绪难平。
他尽力克制着心口那股躁动,挥手让林默退下去。
“此事与你无干,退下吧。”
林默走后,萧珹安立在灯下,眸色低沉似夜。
他回想近日种种,只觉不合常理之处,着实太多。
几次相遇,谢晚苏分明都是在有意地在避开他。
他抬眸,望着窗外一轮弦月如钩,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这一切,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转眼便至五月廿十,两位亲王殿下的开府之日,整个盛京都笼在一片喜庆热闹之中。
自古皇子开府,皇亲国戚、各路官员都要到场,故府宴摆得极其隆重,谢晚苏的马车还未来到熠王府,就能远远瞧见红绸飘带,各色灯笼,闻见鞭炮锣鼓、丝竹管弦。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谢晚苏在锦兰的搀扶下,踏着小杌子下了马车,此时,王府门前早已是车马喧阗、人声鼎沸。
府邸气派恢弘,仰头望去,门匾上赫然写着“熠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进了王府,更见高朋满座,红毯遍地,绵延数十丈,来来往往皆是奔忙的下人。
人群中,那道惹眼的高峻身影正在各处流连,与人敬酒,交谈甚欢。
萧珹澧今日穿着一席赤金绯色长袍,更显玉树临风、神姿绰约,引得一众女娘频频回首,私下低语声声,芳心荡漾。
他乍一回头,瞧见了徐徐进门的谢晚苏,便赶忙放下手头一切,义无反顾地朝她奔来。
“苏苏。”
谢晚苏立在一株海棠花树旁,身着一席霞紫色烟罗裙,裙裾层层叠叠,恍若云中妃子,眉心一点海棠花钿,更增几分冶丽。
在场的郎君们无不看直了眼睛。
萧珹澧腿长步子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前,执她的手,满面春风,眸底都浸着笑意。
“苏苏,你来了。”
萧珹明不知从何处过来的,瞧见二人如此情真意切,憨笑着打趣:
“谢姑娘,本王可看得真切,老五今日盼你,与盼父皇驾临一般无二,可谓是望眼欲穿……”
“陛下驾到——”
一声太监的高呼打破了场上的喧嚣,众人循声望去,圣驾巍巍赫赫,已然从府门口摆入,黄罗伞之下,身披织金龙袍的泰安帝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朝众人行来。
全场跪地,齐声叩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泰安帝岁近耳顺,薄唇高鼻,体态匀修,两鬓虽染霜,但面上无甚皱纹,故并不显老,他目光矍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都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起身,不少官员面面相觑,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深觉今日来熠王府是赌对了。
看来圣心所向——
是宣王萧珹明。
泰安帝驾临,谢晚苏为了避嫌,自然退离了萧珹澧身侧。
只见皇帝萧德走近兄弟二人,笑眯眯问道:
“老三,朕方才进门前好像听你说什么……珹澧盼朕盼得辛苦?”
萧珹明顶着便便大腹,凑到萧德跟前,眉开眼笑地接了话茬。
“可不是啊父皇,别说珹澧盼您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便是儿臣,也是一般无二的,若再不把您盼来,儿臣和五弟,可就要垂泪落涕、食不知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