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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园打量了那水鬼一会,出声问:“你成鬼多久了?”
鬼一般会维持生前的模样,不能因为它是个孩子便掉以轻心,因为它说不定已经活了百年。
水鬼仰着头,望着河堤上居高临下的女人。
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仅仅是直面她,他便有一种仿佛在仰望高山的巨大压迫感。
正是因为这种仿佛遇见天敌般的预感,才使他不敢作乱,乖乖从水底冒出来。因为直觉告诉他,若是自己不听,让这个女人动手的话,自己很可能会死。
“我、我也不清楚,大概已经四十多年了……”水鬼小心翼翼地说。
孟园又问:“此前可曾害过人?”
水鬼战战兢兢,又不敢说谎话,浑身发抖地回答道:“害、害过,但没有成功,我以前很弱……这几年河堤上种了柳树,我才慢慢变强了。”
以前这边都不是城区,来的人很少,水鬼那时又很弱,他是个小孩子,成了鬼也是孩子,人身上又充满阳气,要想抓一个人下来也是很难的。五六年前,丘林县搞城市建设,沿着河堤种了一排柳树,水鬼的尸骨正巧被河水冲刷落在一处柳树根处,得柳根蕴养,这才渐渐有了些许力量。
当年他追着一颗弹珠落水而亡,因为死前都抓着弹珠,那一颗弹珠便成了他的鬼器。
今日见到那群青少年,水鬼操纵弹珠让人落水,若不是谭卓口袋里那枚黄符,恐怕他此时已经成功得手了。
然而被黄符灼伤那一刻,水鬼就意识到自己恐怕大难临头。
他在这里游荡了四十年,从未见过真正的得道高人,今天还是头一遭。
“你可知鬼害人是要被投入地狱受罚的?”
女人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语调微微发沉,叫水鬼禁不住心凉了一大片。
他垂下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是听人说,水鬼必须找到替死鬼,才能从水里走出去,重新投胎成人。”
孟园垂眸,注视着水面上缩成一团的鬼影,淡淡道:“那不过是人对鬼的揣测,任何人犯了错,都要受到惩罚。念在你不曾真正害人性命的份上,今次我便也不灭你,但也不容许你继续在此了。”
水鬼蓦地仰起头:“大师,您不杀我?”
孟园道:“我为何要杀你?如今阴司仍在,便把你交给阴司,是非功过皆有阎王评定。”
水鬼听得呆住了,好一会才回神:“可是、可是我离不开这里呀!”
若不是因为被困此处四十年,他又何至于去害人呢?
“不过是因枉死,受生前执念所累,斩断即可。”孟园说着,忽然对他低喝道,“放下你手中弹珠。”
这一声命令清冷淡漠,不带丝毫感情。
落入水鬼耳中,却好似一口铜锣在心头敲响,震得他鬼体摇摆不定,一直握紧的掌心不受控制地松开,一颗平平无奇的玻璃弹珠滚了出来。
弹珠滚动却不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这弹珠受水鬼多年执念浸染,已介乎于虚实之间,阴气极为浓郁。
孟园抬手,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向着悬浮的弹珠一指。
舌尖轻扣齿关,轻喝一声:“去!”
黄符化作流光飞射而出,直直朝着弹珠而去,包裹住弹珠一卷,随后一蓬幽绿的火焰猛地升起,不过片刻功夫,便将那枚弹珠烧得一干二净。
水鬼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当弹珠消失的那一刻,他陡然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
那一直束缚着自己的无形丝线,就这么消失不见。
水鬼呆滞地站在那里,这一刻才恍然明白,原来束缚自己的从来不是水,而是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执念。
因其而死,受其所困。
今日方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