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丛不芜却道:“你歇着。”
明有河动作一顿,丛不芜转头,头一回正眼瞧了斐禁:“斐道友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斐禁稍作犹疑,解了腕上黑纱,轻车熟路地罩在脸上,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继而,他对丛不芜点了点头。
明有河暗自咬牙切齿起来,心里唾道:“卖弄风姿!”
鼠婴不敢和斐禁打交道,牵着丛不芜的手缩了缩,萌生些许退意,讷讷道:“仙长,要不……”
丛不芜显然不管他的死活,径自回头对云竹西道:“半个时辰后还你。”
云竹西叮咛道:“狐狸生性狡猾,仙长若是……万万不可强求。”
她本想说“仙长若是不敌”,对着丛不芜,又委实说不出这句话。
丛不芜朝她颔首:“放心。”
话罢便拎起鼠婴出得门去,斐禁随行而出。
天水荡涤埃尘,天地一片润湿,这样密遮的竹林,使人分不清晓昏。
林中西侧,平白多出小片空地。
鼠婴环顾一圈儿,问道:“这棵竹子我记得是生在左边的,怎么一夜功夫就跑右边去了?”
竹叶被微风拂动,滚成圆珠的雨水滴落在地。
丛不芜抬头看了看,道:“我挪的。”
她挪了不止一棵。
竹子生得太高,向上望去,只能在绵延的碧色中窥见点星的天穹湛蓝。
丛不芜半蹲下身,伸出一只手,空空的手心里变出一张黄符。
“会用吗?”
鼠婴目光游移,缓慢摆了摆头:“不会。”
他只会和人人喊打的老鼠打交道,旁的都不会,是只不合格的鬼。
丛不芜像是早有预料,站起来,对旁边默默无闻的人道:“斐禁,你教教他吧。”
斐禁平静接过,在他的指尖触碰之前,丛不芜就收回了手。
斐禁状若未觉,脚尖轻点地面,本是呈向上之姿,却突兀地伸出一条长臂,将鼠婴揽在怀里,直直飞往竹顶。
丛不芜始料不及,与斐禁俯视的视线碰撞交汇,他匆匆收回,丛不芜实在分辨不清,但那一眼中,总该暗含些意味深长。
丛不芜不由凝了心神。
竹冠越来越近,鼠婴低下鼠头,瞥见丛不芜挪动的竹子呈现何种阵势,登时慌了神。
竹立七方,唯西北空出一角,分明是个吸阴的诛妖大阵。
近看尚不明显,俯瞰下去,只觉阵眼奇诡,触目惊心。
鼠婴本能地摇晃挣扎,却被斐禁死死困在怀里,渐渐浑身滚烫,胸膛如星火燎原般灼痛起来。
西归在即,鼠婴颓然失了气力。
“仙长……”
这下倒好,狐狸皮他没得到,黑鼠皮也要烤焦了。
乍然劲风席卷而过,鼠婴眼前一花,后来瑟瑟缩缩睁开眼时,四只黑爪已经挨了地。
他距阵法,仅有一寸。
命保住了,黑鼠皮也保住了。
这是万幸之事。
可落地的只有他自己。
鼠婴抬头,被阵中横扫的灵光迷了四只眼。
丛不芜与斐禁不知因何缠斗到了一起,招招狠辣,式式凛然,鼠婴不敢再看,吓得尾巴一扫,找一棵碗口粗的竹子躲了起来。
丛不芜身轻如燕穿梭在竹林间,铜钱缕缕飞起,却没有一丝响动。
银鞘的匕首悬在腰间,她只徒手拽了几片细细竹叶,一足在竹节上借了力,竹身弯折的瞬间,丛不芜赫然旋身,向斐禁袭去。
青竹迅速折回,抖落满林雨水。
斐禁全神贯注见招拆招,起初还可与丛不芜抗衡一二,可她每次出手无不令人匪夷所思,种种招法斐禁闻所未闻,渐感不支,落了下风。
丛不芜游刃有余地将他戏耍一番,斐禁羞愤之下敌意暂歇,捏紧丛不芜给他的黄符,想就近贴了。
这符纸乃召妖所用,阴邪至极,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久了可没有好处。
丛不芜淡然立在竹尖,在他懈怠之际,手指一弹,竹叶如万箭齐发,破空飞去。
斐禁倘若不躲,唯有死路一条。
鼠婴捂住了眼。
斐禁眼中的颓丧一扫而空,愣愣目视前方,被一生二,二生三的竹叶占满了。
他仓皇地靠上身后的竹子,再远的,却是躲不过去了。
雨水兜头砸落,淋了斐禁一身。
丛不芜安如泰山,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竹叶距斐禁不过五指之长时,她终于闪身折到他身前,两指夹住那片由她弹出的竹叶,将阴曹的勾魂锁链生生逼停。
其余竹叶陡然转了方向,擦过斐禁身旁,削断两缕如墨乌发。
随之轰然断裂的,是近旁数十青竹。
丛不芜看一眼,青竹又齐刷刷完好立起,挺拔如旧。
她随意丢了竹叶,从斐禁手中抽出黄符,向后一贴,黄符没入叶间,霎那不见。
丛不芜的眼睛一直看着斐禁,“失礼了。”
斐禁垂下眼皮,遮住灰蒙蒙的失去光亮的眼,抬手擦了一把脸上小溪似的水痕,闻言极轻地摇首,以示“无碍”。
此方争斗已歇,鼠婴踟躇须臾,直奔丛不芜而去,与她同仇敌忾,在心里对斐禁横眉立目。
斐禁不能言语,沉默地站在一边,像一朵淋过雨的蘑菇。
他为数不多的动作,就是偶尔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
鼠婴大喊:“狐狸精!”
他伸手指的不是摸脸的斐禁,而是诛妖阵前方。
黑鼠跟着他举起前爪,一团火红在醉人的青翠中分外惹眼。
一只姿态优雅的红狐狸,正缓缓走来。
他不屑地打量了一下丛不芜与站在她身后的落汤鸡斐禁,最后才将轻视的目光落在鼠婴身上。
“臭老鼠,你以为从犄角旮旯里搜刮一二帮手,就能奈我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