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哥儿有言: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在黎初持续不断日复一日的拆屋主张中,柏麟帝君总算渐渐松口,同意开窗了,影像局的日常运营审查也慢慢开放起来。
就在她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四神兽带来的一个消息,打断了她自来天界后难得持久的好心情:妖王正暗中集结妖魔联军欲攻打天界。
“帝君为何不直接出兵镇压?以目前情况看,此时捣毁他们乃最佳时机。”
这事方才他们已商议过,刚散去,而黎初明显有自己的算盘,又折回了中天殿。
柏麟如今已非常习惯她开门见山的作风:“帝姬何必多此一问,缘由你再清楚不过。”
她的确清楚:不过是三界安稳已久,各界虽有矛盾但有以往的协约在,大体算得上相安无事。妖魔集结军力目前仍隐在暗处,天界贸然出兵站不住脚而已。
她发现柏麟对妖魔有一种天然的敌视,基本上是以负面眼光看待这俩族群,他们曾为此还争辩了几句。
————————————————
“妖魔多残忍嗜杀,可将总体形象按到个体并不公平,有坏妖,自然也存在好妖。”
他不置可否:“那你如何分辨哪些是好哪些是坏,又打算花多少功夫分辨?”
黎初被问得一时语塞,她虽肯定有好妖存在,可那也要经过一些事一段时间才清楚。症结是有时候她未必有这个功夫去分辨,此种情境,她心中必然会先带着有色眼镜去评判他们一番,毕竟他们群体大形象是这般。
一个国家里的国民都经常互相地域歧视,何况是横亘在种族之间的巨大鸿沟。
柏麟已摸清了她部分脑回路。
她沉默半晌,仍坚持自己看法:“总之以个体论群体或以群体论个体,都不客观,我只希望能尽量理智客观地看待他们。”
————————————————
但理智客观看待,一般建立在双方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基础上。
“帝君,此次征战,南天仙族定会遵守盟誓出兵同抗。我们不日便要攻打妖魔联军,现下天界应马上进入备战状态。”黎初突然道。
“你为何断定两军交战会如此……”柏麟蹙眉不解,“迫在眉睫。”
她笑意盈盈,宽慰道:“不出三月,天界就有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南天可是得到了其他情报?”
“并未,四圣兽带来的消息也着实惊讶了我一番。”黎初仍一副标准微笑。
“那这三月之期你是如何推论出——”电光石火间柏麟似联想到什么,倏然止住话头。
看他负手抿唇,惊疑不定望着自己的样子,黎初蓦得轻笑:“看来帝君已经猜到我意欲何为了。”
她脸上的笑意突然真切不少,出口的话语也染上几分畅快,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
“我会给您、给天界一个满意又充分的理由。”她止住他欲开口询问的架势:“柏麟帝君素来霁月光风,此生唯愿三界安宁。您日理万机,又怎会清楚居心叵测之徒心中盘算的肮脏勾当呢。”
“南天帝姬!你——”
她又在借机讽刺他嘛?!
“帝君误会,此乃我的肺腑之言,别无他意。”她诚恳道:“天界只会是迫不得已出兵的那一方。”
“顺便与往常的白衣相比,我更喜欢您今日这一身新裳。”黎初又突兀地夸起他今日穿着。
议事时看到他这身着装,她就觉眼前一亮。浅象牙金的底色,搭配繁复精美的金丝云纹,比起以往的白绸蓝缎,这个颜色更适合他。
柏麟一窒,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烦乱,为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也为她突然直白的夸赞。
用什么理由?
又打算如何达成这个条件?
说出这般引人浮想联翩的话语,眼神却是如此平静淡漠……
扑面而来的困惑搅得他眼睫轻颤,唇角牵动平日流畅自然的下颔线条收紧又放松,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向她确认。抬眸看她,却发现她的视线早已从他身上移开,不带波澜地投向远方,似高高在上的神主,无悲无喜地俯瞰审视着她的子民。
鸾姿凤态,遗世独立,当之无愧的一界帝姬。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平和又冷酷,沉稳却肃杀,矛盾至极。
后来有过短暂几次交谈,却只觉温婉有礼进退有度,直至水榭那次她毫不犹豫露出真面目……他突然觉得以往那些也许不都是假象,至少初始印象并未出错。
黎初不会想到随口一句夸赞会让柏麟联想到那么久远。缺什么补什么,批评教育下长大的她,向来喜欢赞美文化,夸人着装打扮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白衣的柏麟帝君风姿斐然,但今天的柏麟帝君却在这上面,更添矜贵,”她未看他,依旧直视远方:“这个颜色非常衬您。”
柏麟心中越发怪异生闷,若之前那句还能感觉到她浅淡的喜爱之情,现在这句,便仅仅只在心如止水地陈述自己看法,仿佛她才是那个不为万物所动的无情道修行者。
黎初抚了抚身上的象牙白衣裙,上面同样绣着金银两线勾勒出的云纹,天界的衣服还真是喜欢绣云,她可有可无地想……可人家生来便高高在上不染尘埃,而她却频频陷在泥淖里摸爬滚打。穿一身白在淤泥里折腾多刺眼,果然还是黑色更让她安心。
一个促成快速开战的正当理由而已,直接捏造一个便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柏麟帝君政务繁忙,又怎可能知晓底下臣子的一举一动?
她垂眼,拱手郑重道:“还请帝君尽快做好战略部署。另南天仙族急令,南天帝姬今日自散朝后即已回南天,再未现身中天殿。”
帝君,看在她这个下属这么努力为您筹谋背锅的份上,之前与您结下的梁子,可不可以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