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春,三月,苏州。
铁手远远望见报恩寺塔巍峨地耸立在斜阳余晖中,心中一暖。
“终于到家了!”他边想着边勒起缰绳让马儿放慢步伐,缓缓进了城北齐门。
每次看到报恩寺塔总让铁手想起汴京的铁塔。那时外出办案回京,看见铁塔就如同回到了塔下不远处神侯府的旧家。家里有慈父般的诸葛世叔,手足情深的师兄弟,总是一副大姐模样的严管家,还有,可爱的玖儿。
可一想到那座繁华极致的城市在一夜间灰飞烟灭就让铁手心痛不已。有时午夜梦回他都有点恍惚,这发生的一切也许只是个噩梦吧?然而染血的战袍、手中的长枪又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中。
这两年铁手一直跟随韩世忠大军抗金作战,护着新即位的康王赵构(南宋高宗)一路南下避逃。韩世忠抗金有功,做人做事又识进退所以深得新帝信任,如今已升至御营统制,官居要位。可铁手却渐渐洞察到新帝根本无意收复失地,更不愿接回被金人掳去的父兄(徽钦二宗),只想着能偏安一隅、坐稳大宝,在江南的温柔乡里重享富贵荣华。
铁手很是失望,心中渐渐萌生去意。
建炎三年(1129年)初,一个叛敌的中原高手潜入大营刺杀韩将军。铁手与对方缠斗良久,虽然最终将之毙于拳下,但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许久无法痊愈。恰逢三月高宗在临安忽遭苗刘兵变,韩世忠又急着领兵赶去勤王。
眼见内乱又起,铁手失望至极,此外也担心这战事祸及苏州家人,因此他借口伤重不愈需回家静养就离了楚州大营启程回苏。因身上的内伤时有发作他不敢跑得太快,行了四天才到达平江。
江南未遭战火荼毒,苏州城里还是旧时模样,街市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
铁手觉得自己真如从地狱回到了天堂,想起北地人民的凄惨,只觉心中难过,同时也为眼前的繁荣平和能维持多久而深深担忧。而这里有他的亲人、他的家,就更叫人难以割舍了。
铁手难掩心中激动,三年未归,也不知家里如今什么情形。妻子、孩子、岳父母是否都安好,他心里没底,离家越近这一缕忧思越甚。不一会已来到城南自家宅邸,他见大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心下稍安,赶紧系好马,走上台阶轻扣门环。
铁宅管家叫刘伯。他妻子刘婶是陆梦芸的乳娘,从小带着小姐直到她十岁去三清山学艺,便似半个娘一般的亲。那时陆梦芸失踪三年,刘婶伤心得简直像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待后来小姐竟带着个姑爷回家了,刘婶又开心地直抹眼泪。因为关系亲厚,陆梦芸成家后便把刘婶一家都带过来料理家务。刘家人极为老实忠心,铁手也是随和的性子,所以平时相处得也如自家人一般。
三年前北边金人打过来,刘婶只知道姑爷被召去京城护驾后一直没回来,小姐整日担心从此就好像没笑过。后来汴京城破的消息传来,小姐更是隔三差五就想北上去寻夫。家里人死命拉住她,劝她看在遃儿还太小需要母亲照料千万不能再去涉险,养好他铁家的骨肉也是要紧的事。每每至此,小姐就抱着两个孩子痛哭,刘婶也只能心疼地陪她流泪。好在去年秋天总算收到了姑爷的家书,说正在淮扬前线韩将军大营中抗金,待收复失地就回家,小姐这才稍觉心安。可刘婶心想,这收复失地谈何容易,且沙场厮杀又是九死一生的事,也不知他夫妻几时才得团圆呢。
刘伯正坐在门房里编竹篮,听得有人敲门赶紧起身去开门,抬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外。
“刘伯,家里人都好吧?” 铁手对他笑道。
“姑爷?!”刘伯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再看!确实是姑爷!“哎哟!真的是姑爷啊!您可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他边说边激动地拉住铁手的臂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是!我回来了!刘伯,这几年可辛苦你了!”铁手扶着刘伯道。
“不辛苦不辛苦,苦的是小姐啊!这下好了,她可要高兴坏了。姑爷您快进屋,我这就告诉小姐去!”
“不用,我自己进去找她。你帮我把马牵到后院去。”
“好!好!这个时候他们娘儿三个都在书房里,您快去吧。”
刘伯说着牵了马往后院去,急着要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自己那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的老婆。
书房在花园最北面,铁手穿过前厅走廊拐进园子。园中亭台依旧,草木扶疏,当季桃李开得正艳。这园子是他当初置宅时亲自设计,建成后也十分钟意,之前在家时那些花花草草都是自己伺弄的,如今见到还是修剪得十分齐整,想来是刘伯的功劳,铁手很是满意。
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
“你是谁?来我家作甚?”
铁手回头一看,假山石边站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小脸蛋粉嘟嘟的,正目光警惕地盯着自己。
“遃儿!”铁手颤声叫道。他见这孩子长得与自己小时候一个模样就知道定是自己的小儿子修遃。
铁手三年前离家时可怜这孩子才五个月,如今已长这么大了,他的眼眶不觉有点湿润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遃儿有些奇怪。
“我是你爹爹,遃儿的名字还是爹爹取的呢。快过来,让爹爹抱抱你!”铁手蹲下身子张开双臂。
“瞎说!娘说我爹爹在打金贼呢!”
铁手心中有点苦涩,温言道:“是啊!可是爹爹想遃儿了,回来看你们啦!快带我去见娘!”
孩子满脸狐疑地瞅着他,没有靠近,人虽小步子却十分稳健,只见他快步绕过铁手直往书房奔去,那样子看得出已开始习武了。铁手觉得妻子对孩子教导有方,心中十分欣慰。
每日傍晚陆梦芸安排孩子们的例行功课是读书写字。遃儿小坐不住,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就急着去园中玩耍。孩子一向很听话,只要嘱咐过他哪些地方不能去便不会乱跑,所以此时陆梦芸正在书房指导长子修远练字,一边擦拭书架。
“娘,那些书很干净,您也不用每天都擦吧?”远儿对母亲道。
“这些都是你爹爹爱读的书,他回家要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