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放下心来终于想起还没问过李医官远道来访所为何事。这些天人家忙进忙出的救人很是辛苦,自己又没时间招待,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忙亲自请他到书房中详谈。
“这几日尽是劳烦先生治病救人,都没好好招待,游夏实在是失礼得很,还请先生多多谅解!”铁手拱手施礼。
“二爷说哪里话,都是自家人。”李医官忙摆手道。
“先生如何也来了江南?不知我大哥他们永兴路军现下是什么情形?”铁手问道。
“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就是要告诉你令兄的消息。只是见你家中这几日也挺忙乱,所以我也没好开口。唉……”李医官轻叹一声。
铁手见李医官神情黯然,心知不妙,他站起身颤声问道,“我大哥,他怎么啦?”
“二爷请节哀,其实铁将军他…他在二年前镇守长安与金兵交战时…就以身殉国了。”
铁手闻言整个人都怔住了,只觉胸中气血翻涌,他按住胸口,生生咽下了喉中涌上来的鲜血。
李医官见他闻听凶信面色大变,忙扶他坐下。
“二爷保重!”他搭了下铁手的脉,惊道:“二爷这也是身上有伤未愈啊?”
“嗯。不妨事。”铁手摆摆手接着问他:“那我嫂子侄儿他们呢?”
“放心!他们都无事。”李医馆接着道:“两年前金兵数万大军杀过潼关直奔长安,而长安城中只得一千多兵士,人人皆知必定战不过。负责守城的是河东经略使唐重大人。唐大人忠义,誓与城池共存亡,铁将军身为武将又岂会临阵退缩。他让大公子带了夫人等一干家眷先离城避难,自己最后和唐大人一起力战殉国了。”
铁手想起最后一次见兄长还是五年前带了妻儿回长安老家祭祖,一家人难得大团圆,想不到那次见面竟成永诀,忍不住低头泪如雨下。
“长安陷落后没多久,泾原路的吴玠将军倒是又领兵夺了回来,我们方得归家。但陕川重地金人始终虎视眈眈一定会卷土重来的,那里决计不会太平了。二公子一直跟随老夫学医,我家小女儿跟他挺合得来,三年前两家就结了亲。我和夫人公子们一合计觉得长安不是久留之地了,便寻思着迁往别处,恰好这时听闻二爷你和韩将军在镇江大战金兵的事,就决定来江南寻你了。”
“唉,这一路东来到处战乱甚是艰难,上月我们才到得镇江。寻到韩将军大营中说你已回苏州家中养伤。韩将军很热情,非把我们留在镇江殷勤招待。因苏州离得不远所以大夫人托我先过来看看你。”
铁手闻言,愧疚道:“游夏没有照顾好嫂子,愧对兄长!我明日便和你一起去镇江把家里所有人都接回苏州。”
“不急不急。二爷,你也知道,你弟兄二人于韩将军是有旧的。韩将军是知恩必报的人,款待得甚是周到,我们暂时留下也是不忍拂了他的一番好意。况且,你夫人这次剖腹生产着实大伤元气,身体完全康复前还是少受打扰的好。前两天我已经送了书信去镇江,大夫人一定不会在意的。黄天荡一战对金人震慑甚大,如今看来江南还是能暂时保住的,所以再隔些时日去接也不妨事。”李医官忙道。
“可是如今我都知道了,你教我如何还能坐在这里?不去相见怎生心安啊!这样吧,我师妹的伤情还没完全稳定,我确实也是不太放心,所以还要劳烦先生在我家再多待几日。好在镇江相距不远,我明日一人快马前去先向嫂子请个安。至于何时迁来苏州居住我们后续再慢慢商量好了。”
李医官理解他的心情,当下便把他们在镇江落脚的地址写给铁手,然后又好言劝慰了他几句便出了书房。
铁手待李医官一走,终于将忍了许久的那口血吐了出来。毕竟是同胞手足,一想到兄长已经战死沙场心头万般哀痛,止不住眼泪直流。
他只道书房里没有旁人了,却不料被门外刚好路过的小言儿看见了。孩子才五岁似懂非懂,看到父亲又是流血又是流泪的心里害怕,不敢进去问,却赶紧跑来告诉了母亲:“爹爹弄破了嘴巴,出血了,在书房里哭鼻子。”
陆梦芸听了大惊,知道一定有事,想立即去看丈夫却怎么也爬不起身,一动伤口就痛,她不敢硬撑怕崩了伤口就麻烦大了。于是灵机一动,对言儿说:“去告诉爹爹说娘肚子痛。”
这一招很灵,转眼间铁手就冲到了房中。
“师妹,你哪里不舒服?我叫李先生过来?”他那双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焦灼之情。
陆梦芸看着心疼,忙出言安慰:“我没事,我只是想要你快点过来。”
“你吓死我了!”铁手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我…如今真吓不起。”
见他如此反应,陆梦芸心中不舍,伸手握住他的手:“师兄,你可有什么事瞒我?你旧伤复发了,是不是?”
“…没有…”
“还想骗我,这嘴边的血迹还没擦净呢。”陆梦芸诓他。
铁手下意识地伸手去抹,这动作却坐实了确有其事。
“果真如此!你…可要紧啊?”陆梦芸勉力支起身体紧张地问他:“眼睛这么红,是不是这阵子没好好睡觉给累坏了。说呀!”
“我没有大碍。你且躺好了。”铁手忙按住她。
“不许骗我,一定有事!快告诉我!”
铁手神情黯然,想着明天要去镇江看来也是瞒不住的,当下流着泪将李医官带来的噩耗如实告诉妻子。
陆梦芸听了自然也很是震惊难过,跟着一起垂泪。但她毕竟与铁大哥相处日少,比不了铁手痛失至亲的哀伤。她见丈夫伤心如斯竟招致旧伤反噬,心中更担忧他别愁坏了身子,便出言安慰,
“师兄,大哥为国捐躯令人敬佩,他这也是求仁得仁,定会留名青史。他一定也不希望我们这般伤心的。你须得节哀啊。”
“我不如我大哥太多!”铁手长叹。
陆梦芸起手拉下他的身体,手指轻轻替他抹去脸上泪水,抚着他的脸颊说,
“师兄,我知你都是为了我和孩子们…我们不能没有你的……你可得多保重。”她柔声劝道:“眼下还是尽快把大嫂他们接回苏州好生照顾,这样大哥在天之灵也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