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陕西,巩昌府,会宁县。
在一座依山而建的黄土窑洞房上,已经稍有绿色,今年的新春来的比较早,花花草草开始发芽。
这片黄土蓝天,实在是有些不适合它的经历。
这片土地孕育了华夏第一个大一统王朝,那个叫秦军的军队,由无数个从这片黄土走出去的儿郎组成。
曾经的强汉定都于这片土地,羽翼大展,让全世界都知道有个强悍的民族叫汉人。
巨唐也曾定都在这片土地上,扩土万里,四夷宾服,在海外的无数个唐人街,也都由从这片黄土走出去的人组成。
几百里之外,就是咸阳,就是西安。
后者有个更熟悉的名字,你叫他长安也可以。
总之,这片黄土寄存着华夏最原始的血性,野性,和礼性。
这片土地上,寄托着华夏最辉煌,最美丽的记忆。
华夏前一千年的辉煌,离不开这片土地。
从黄色的窑洞墙壁中的窗户看过去,一个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不急不慢收拾着屋内。
他身后的木桌上靠着另一个年轻人,不过他并不是栗在庭那样清秀的长相,而是个标准的庄稼汉子,黄铜色的皮肤,头上戴着白毛巾。
“你确定要走了?”
“昂!家人都死光了,我还留在这里做甚?”
“没家人有老乡啊!”
“你们对我够恩深义重了!不想再麻烦你们!”
“俺知道你心灰意冷,可是…这还有几个月就是会试了!你临到这时放弃会考…你娘也会不高兴的啊!”
栗在庭停住手上的动作,愣住了一会,之后轻轻叹气,“等我剃度了,多给她老人家念两遍经呗!”
“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孬种啊?”,那汉子问道,“俺换做是你,俺早就从军去报仇去了!”
栗在庭,会宁县的读书人,今年21岁。
13岁中秀才,18岁中举人,是会宁县人尽皆知的天才孩子。
可惜上天注定对这般才子不会怜悯,不仅不助他一臂之力,反而接二连三的加苦加难在他身上。
先是父亲病死,而后弟弟摔落马下而去世。
最后,在今年,母亲也去世了。
整个家庭只剩下他一人。
去年俺答南下,有一路几十人的兵马长驱直入,直接杀到了会宁县。
西北人彪悍无畏,军民老少合力打退了这些人马。
可栗在庭回家探亲的母亲,却惨遭他们毒手。
撤退的鞑靼人一路沿着几个小村子烧杀抢掠,正好杀到了栗在庭母亲的娘家。
当时栗在庭正在外跟几个同窗研习,母亲告诉他,他出去了自已也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就回娘家探探亲吧。
栗在庭想着自已几天后就回来,也就给了母亲一些碎银子,好让她开开心心的给娘家人买些东西带回去。
但,悲剧就发生在这几天…
当栗在庭得到消息的时候,粟母已经死了两天了。
晴天霹雳,栗在庭当场晕了过去。
等自已昏迷醒来,时间已经过去四天。
会宁县的人们自发的安葬了粟母,还在这几天一直照顾他。
粟父去世的早,粟母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因此乡亲父老经常帮助他们家,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俩孩子。
老大栗在庭聪慧过人,从小就懂事。
老二年纪尚小,虽然没有大哥那样聪慧,却也是孝顺的孩子,是母亲身边的得力助手。
16岁那一年栗在庭中了举人,每年可以从官府领一大笔银子,从此粟母再没有下过地,放过羊。
全县父老都期待着栗在庭未来做官,对他寄以厚望。
但如今,粟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再无心思考功名,去做官。
他只想出家,从此当和尚,日日为家人的在天之灵念经祈祷。
“行了!我该走了!”,栗在庭收拾好书本,又带了几件衣服,走到那汉子身前,“给!”
“什么?”
汉子低头看向手心,却看见几块碎银子的。
“你这是…”
“快要出家了,要身外之物何用?给你吧!给嫂子买点衣裳!”
汉子正不知怎么拒绝,栗在庭却环视屋内,“等我走后,告诉乡亲们,这些家具都分了吧!”
“谁想住在这里就进来住吧!,我都打扫好了,收拾收拾就能住进去!”
“对了老王,你没告诉他们吧?我可不想伤了乡亲们的心,更不想跟他们一一告别,你那张大嘴一向憋不住话?”
“我当然没有了!”,老王开口道,“我平日里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能在临走前骗你啊!”
老王是粟家隔壁的邻居,跟粟在庭从小就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
“我还想你走后拿走你几个碗,我才不要告诉别人,让他们捷足先登呢!”
“哈哈哈哈!这里你改成羊圈养羊娃子都行!随便你!我是不会留恋这些了!有人用总比荒废的好!”
二人走到外面,看着周围的一切,眼里却并没有任何不舍。
曾经这里在自已的规划中,这里将来会盖房子,窑洞房子母亲不舍,留着继续用,外面盖几间房,弄个菜园子,给弟弟买匹骏马,乐呵呵的骑着在这里奔来奔去…
“在剃度之前,我要去县衙,从今年的会考名单中划了我的名字!”
“省的几位大人临近会考还找我,徒增麻烦!”
告别老王之后,粟在庭来到了县衙。
知县亲自接见了他。
毕竟以他的才华,中贡士,再参加殿试那是妥妥的!
这不仅对会宁县老百姓是好事,对自已这个知县也是好事,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孩子,自已也脸上有光。
可粟在庭一开口就惊的他掉了手中的茶杯。
“出家?剃度?”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