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死老子了……”伴着一股流水声,一个粗哑的男人嗓音叹道,“见天儿在这破地方窝着,跟圈在号子里有啥不一样?”
号子,也就是牢房,这是北边跑江湖的人爱用的说法。
又一个男人道:“总不用吃喝拉撒都在一屋里吧。这地方有酒有肉,还没人对咱们兄弟吆五喝六……忍忍,快了。”
两人都是西北口音。
西北跑江湖的,从牢里出来……
千钟被凛风吹得发麻的脑袋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悚然一惊,萝卜脱手掉在地上,“咕咚”一声闷响。
所幸狂风猎猎,这点儿声响没惊动里面的人。
千钟两脚已朝逃跑的方向转过去了,忽又想到什么。
原地一思量,千钟咬牙壮壮胆,丢下草苫子,蹑步从架子下爬出来,小心翼翼地挪到那紧闭的后院门前。
两扇厚厚的木门从里面上了横栓,仍有一道闭不严实的小缝。
千钟轻轻贴上去,闭一眼睁一眼,屏息往里看。
黑洞洞的酒楼后院里,只见两个如山一般魁梧的人影提了裤子从墙根下晃悠着走出来,腰间佩刀随着他们的步子叮当作响。
这么冷的天,两人却也不急着进屋,信步走到一排酒坛子前。
挑挑拣拣,拎出一坛,往院当中的磨盘上一坐,就着刀子一样的大风,你一口我一口喝起来。
千钟的目光追在二人腰间,看了又看,总算是看清了。
这两人都是西北江湖人的打扮,腰间挎着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官刀。
果然是他们!
前些天,就是广泰楼刚出事儿,裕王带人忙着搜楼的时候,西北的州府衙门押送一伙恶匪入京,准备移交给三司处决。
却不想,刚一进城,这群恶匪竟挣脱铁锁重枷,杀了所有负责押解的官差,夺了他们的佩刀,逃之夭夭了。
人是州府衙门弄丢的,负责接人的是大理寺,按说跟京兆府没关系,但皇城里要说办事最方便,还得是京兆府。
无论是找一个人,还是找一伙人,都是要把皇城翻上一遍。
皇城里住的权贵比护城河里的王八还多,年关将近,谁也不想被两拨差人来回烦扰,所以朝堂上略一合计,搜捕这伙逃犯的差事,也一并派给正满城找寻那倒霉乐妓的京兆府了。
京兆府的人这些天也确实把皇城翻了个遍,唯独广泰楼这一处是裕王亲自料理的,他们就是把天翻过来,也不敢往这里伸一爪子。
谁能想到,这些人偏就藏在这儿了。
越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话是这么说不假,但挑在老虎爪子底下藏身,这伙人真不愧是有胆子在天子脚下杀官逃狱的!
京兆府早就张出了告示,谁发现这些人,赏银五十两。
五十两呀!够她在街上活几辈子了。
或者,还能换点儿别的。
这真是天上砸下来的大肉包子,千钟忍着激动,小心地把自个儿从门板上一点点揭下来,刚要拔腿走,忽听粗粝的话音又从那门缝里透出来。
“二哥,你说,裕王把咱这么些兄弟藏在这儿,就不怕让人看见?”
千钟脚下蓦然一定。
是裕王把他们藏在这儿的?
“那是裕王啊,裕王能怕啥啊?天底下数完皇帝老子就数他了……不,出了皇宫,裕王比皇帝老子说话还顶用。”
“嘁,他这么顶用,还让咱兄弟们给他杀人?”
千钟心头一凛,也随之一怔。
裕王杀人是常事。
除了京兆府,裕王手里还紧握着西北和南疆两股大军,在朝又领着中书令的官衔,哪个衙门办事都得瞧着他的脸色。
权势之大,遮天都不用亲自抬手。
他平日里想杀个什么人,只消眼珠子一转,手下那些数不清的鹰犬自会争先恐后扑上去,把那人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回是要杀个什么人,竟让堂堂裕王这样费劲?
“嘶……对,你说这个,老八今儿偷偷出去摸了一下,裕王让咱们明天劫的那辆马车,是个翰林学士的。”
“啥是翰林学士?”
“说是个管念书的官儿,还是教大皇子念书的,叫庄什么……”
教大皇子念书的翰林学士,庄和初?
千钟知道这个人。
这人是先帝朝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皇城里哪个读书人说起他来都是要多敬服有多敬服。
只可惜,这人一副身子骨不结实,常常病得出不了门,在朝里不得重用,常日就只在翰林院修修书,给大皇子讲讲学。
许是身子虚弱,这人一出门就是坐在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像那些闺阁小姐一样。
千钟自小在皇城街面上长大,对这人的相貌都没有一丝丝印象。
听说,这人一入冬又病了,大半个月没出过府门,不知是死是活,反正城西那家最大的柳州棺材铺子前两天就在搓着手等这笔大生意了。
一个快入土的书呆子,怎么就惹了裕王?
千钟正纳闷,就听一阵吨吨的吞酒声后,里面有人发出和她一样的疑问。
“管念书的那算啥官儿啊,不就是个教书先生吗,杀他做啥?”
“裕王让杀咱就杀呗……跟着裕王,多得是咱的好处!知道不,现在的皇帝老子就是从他哥手里接的皇位,看裕王这势头,保不齐下个皇帝就是他。你知道咱这会儿跟着他干,这叫什么不?这个叫从龙之功。”
“这是啥意思啊?”
“嘶……老五啊,哥早就跟你说,成大事儿要多念书,念兵书念史书,学习前人的发达路子……从龙之功,这意思就是说,你现在跟着他干,等他成了皇帝老子,就能念你的好,封你个大将军啥的。”
“哎呀真的啊?书上真这么写的啊?这是啥书啊二哥你教教我——”
不管门里的那个老五明不明白,千钟是全明白了。
这群人能从州府官差手里逃出来,就是裕王帮的他们,裕王又借着搜查广泰楼的事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