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皇城的官宦人家里,就只有庄府的大管家是个年轻女子,这位姜大管家是号什么人物,千钟在街上可是听说过不少。
本以为官宦人家规矩森严,这老头儿总要一层一层报上去,没想到一下子就惊动到这里了。
能惊动她,那离见到庄和初就只差一步了。
千钟按住心头跃动的喜色,装着一副怯怯的样子抬起眼来,就见这女子弯弯的眉眼被雪月寒辉映着,不见半分凛冽,只觉得清丽动人。
“管家老……管家大人饶命!”千钟哽咽着道,“求求您放了我吧!我不知道这是庄府,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放了我,我就算被京兆府抓住,我也一定不跟他们说我来过这里——”
“你糊弄鬼啊!”老头儿果然把她揪得更紧了,“姜管家,这可怎么办?”
姜浓淡淡看她一眼,又擎着手中的灯笼,照了照方才被老头儿顺手撂到地上的灯笼残骸。
那灯笼上赫然一个大窟窿,折断的竹架子和扯坏的纸皮上还挂着残雪,再瞧瞧门板上那两滩雪印,便也清楚这人是如何把门叫开的了。
无论怎么说,这可都不算是什么礼数周全的客人。
“兹事体大,现且不要声张,我来处置。”
*
人最容易信任的就是自己的眼睛,再就是过往的经验。
金老二自信是雍朝西北一带最有学问、最有见识的恶匪,但无论他看过的哪本兵书还是史书上都不曾写过,这世上还有青蓝色的火。
倒是听说书的讲过,阴曹地府里的鬼火,就是青隐隐里泛着蓝的。
这儿是阴间吗?
他还记得,在巷子里,那个弱不禁风的文官一出手就抹了老大的脖子,热腾腾黏糊糊的血喷了他和老五一身一脸,他还没反应过来,心口就捅进了一刀。
眼睛和经验都让他在那一刻觉察出情况不对劲。
他想喊老五快跑,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喊不出声,憋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不知怎么又睁开了眼,和兄弟们并排躺在一处。
他动也动不了,叫也叫不出声,只清清楚楚看见,兄弟们一个个全成了冰凉灰白的尸体。
再后来,他就被套进了一个麻袋里,运走了。
也不知是被运去什么地方,一路颠簸,他心口的伤处却没什么痛感,只觉得浑身僵麻,颠着颠着,就又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就是在这儿。
现在往回想想,可能,他也早已经成了尸体,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一样,后面这一串折腾,只是人死以后被鬼差带往地府的一套流程罢了。
那也忒不讲究了。
堂堂阎罗鬼差就使麻袋勾魂吗?
但是除了阴曹地府,还能有什么地方会是这么个鬼样儿?
幽暗,空阔,阴冷透骨,却没有一丝风,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他最熟悉不过的死气,还有这么四个手里擎着鬼火的人朝他走来……
黑袍曳地,青面獠牙,或许,不是人。
四个似鬼非人的黑袍两前两后擎着鬼火走近了,金老二才讶然看见,在他们中央还有一道身影。
这人手里没有擎火,身形容貌皆隐没于火光之中,看不真切,却能看到随着行进间的起伏,这道身影上密密地闪烁着青隐隐蓝幽幽的辉芒。
好像这人便是这些鬼火的来处。
“是……是阎王老爷?”金老二挣扎着颤然出声。
沙哑微弱的声音一出,便在空阔的幽暗里四处冲撞,回荡不绝,末尾呜呜的余响像极了炼狱里幽魂的哀吟,听得金老二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
中间那人一怔,却笑了起来,笑声清浅和煦,让人不由得怀念起阳间温暖美好的一切。
四个黑袍分行两路,顺次点亮了几处火台,这才彻底映亮这幽暗的所在。
石壁,刑架,铁镣……
像个牢狱。
金老二也才看清,这些都是脚下有影的大活人。
青面獠牙只是他们扣在脸上的彩绘面具,而那人身上闪烁的鬼火,不过是一件布料富贵的斗篷上被火光映亮的层层金丝银线罢了。
“我可不是阎王。阎王只会把你送进停尸房,而我,可以把你送进去,再接出来。”
一个黑袍从角落里挪来一张椅子,那人含笑说着,拨开那随着火影窜动而粼粼闪光的斗篷,在他对面坐下来,举手悠悠摘下脸上同那些黑袍一样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白如霜雪却有些诗情画意的面孔。
一些比杀意更令人心惊胆寒的诗情画意。
金老二就算一口气把孟婆的汤锅全喝干也不会忘了这张脸。
“你、你……是你?!”
“是我,出刀时把握了一下分寸,使你脉息暂失,如同死人。也是我,让人把你从大理寺的停尸房带出来,送到这里的。”
金老二悚然望着座上温然而笑的人。
那一刀快得他看都没看清,却还包含着这人把握分寸的时间,要是无需把握这些分寸,那一刀能有多快,以金老二仅有的学识和经验,已无法想象了。
“你……你是——”
“听说过皇城探事司吗?”
金老二一怔。
在雍朝任何一道上混饭吃,无论是正道还是邪道,只要事儿干得足够大,这个名头就不可能没听说过。
皇城探事司是个皇城里的衙门。
这衙门原只是个掌皇城出入禁令的,到雍朝太宗年间,这衙门一劈为二,台面上的一半,还继续给天家看门护院。
暗地里的一半则被一分为九,凡总泱泱千人,匿藏在各种身份之下,负责探天下至微至密之事,平天下将生而未生之乱,便是这邪门畏之如鬼、正道敬而远之的皇城探事司。
以他们兄弟那摊家业的大小,还远轮不到惊动这个衙门,所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大明白,只是西北那片儿都是这么传的。
天晓得这话里有几成真假。
金老二一滩烂泥似地贴靠在石壁上,使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