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时,已经近十点了。
姜铭书坐在书桌前,低头思索着。
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他回想起那个刚开始交谈还有些紧张、但是一提起《勿忘我》不由露出活泼模样的少女,回想起她如数家珍地为他介绍每一首歌听完后的感想,回想起她纯粹的、不掺情爱的仰慕目光,以及她如灯油般日渐枯竭的生命。
下楼前秋禾说的最后几句话从记忆中钻出来,啃噬着他用力捏紧笔头发麻的指尖。
“今天真开心!简直像做梦一样!如果跟小莉说起来,她一定会嫉妒死的!哈哈!”
“我来代表广大粉丝催歌啦,下一张专辑什么时候发?”
“啊?还没开始构思?唉,看来我等不到了,Soooo遗憾!”
“问个问题嗷——流年大大,你是天使吗?总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
杂乱的音符慢慢坠落,缀成了一段段旋律,在脑海中播映着。
姜铭书站起身,从房间一角拿出那架旧吉他,轻轻拨了两下。
清亮的音色。
他停了停,等思绪跟进。
稍短的间隙后,房间中响起舒缓流畅的乐声。
轻柔,美好。
让人想起春天的万紫千红。
吉他不是他心中最适合演奏这支曲子的乐器,但也足够令人沉浸。
弹完后,姜铭书放下琴,写下简谱。
希望她能听到。
这样想着,他加快了创作的节奏。
要快。
……
尽管歌曲的制作已经尽可能快了,但噩耗还是先一步来临。
接到靳培英电话的姜铭书沉默了。
“小禾的……明天办,你要去吗?”靳培英问。
她听见电话那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沉沉地说:“去。”
秋禾的葬礼在那个熟悉的乡下小院里办。
原先来时只能在梅花上看到的几点白如今饰满了门庭,大片大片的白刺得人眼睛疼,而小院四周种着的白梅却无声无息地谢完了。
屋子里隐隐能听见哭得悲戚哀伤的年轻女声,大概就是秋禾提到过的“小莉”。
不过其他人倒没怎么哭。
跟着大人来吃豆腐饭的小孩压根不认识这个去世的陌生姐姐。
这一道孤独的哭声使整片区域更加凄凉。
今天姜铭书穿了黑色的大衣,胸口别了一支白花,显得格外郑重。为了低调不引人注目还戴了黑色口罩。
毕竟非亲非故,他并没打算久留,只是在入殡前见了见秋禾父母。
最是人间悲痛事,白发人送黑发人。
失去女儿的两夫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
“小禾曾经说过,希望在自己走好我们能笑着面对生活。不要一蹶不振。我们该听她的,
不然,她走了也不会放心。”他们说。
屋里用白布将秋禾的遗体隔离在一个一楼的小空间内,没有任由她躺在自己床上是为了方便将之搬到运遗体去殡葬馆的面包车上。
姜铭书跟秋禾父母交谈完,路过这个小空间。
出于不忍,他并不愿意往里看。
不过正巧之前在里边哭泣的人掀起白布走出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那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眼眶肿得要命,还含着未落的泪珠。
此时见到眼前人,呆呆的。
虽然戴了口罩,但凭这眉眼她一眼便能看出这是谁。
“……姜铭书?”
沈莉记起小禾生前跟她炫耀的事。
但是此时她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上前攀谈要签名的心思。
所以她只是惊讶地说了一句后低头抹眼泪,侧过身走了。
松手时白布沉重地掉下来,扬起一阵苦闷的风。
透过空隙,姜铭书看见里边面色苍白沉沉熟睡的人。
他脚步顿了顿。
走到外边,靳培英在车前等他。
“结束了?”她问。
姜铭书点头。
女人叹了口气。
“刚刚接到电话,老吴说《冬花》终于做完了……还是慢了一步。”
靳培英一边说一边观察自家艺人的面色,见其没什么表情,心里隐约有些担心。
“还好吗?”
“没事。”姜铭书说,“就是感觉,好像我们上周才刚来过这里。”
他说的没错。
两次来,不同的情景,恍若隔世。
靳培英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上车。
她不太相信这个人说的前半句话。
遇到这种事别人不清楚,但姜铭书她自认了解程度挺高,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有些感伤的。
这种对他人命运的敏感与关注或许铸就了他的才华,但不可避免地也会带来伤害。
别说是一个与之有关系的粉丝,即使是萍水相逢乃至素昧平生、毫不相干的人遭受灾难,这个人可能仍会感到悲伤吧。
靳培英在那次电话直播后特意问过他创作《怪物》的背景,知道实情后,她对于彭曼青会找上来一点也不意外。
——“似水流年”的歌里能读到创作者压抑但汹涌的情绪,更难得的是,能读到创作者敏锐而抽离的灵魂。
说起来很玄乎,实际上就是一种感觉。
其实她始终觉得姜铭书为人很克制……甚至可以说过于克制了。
不太能想象,一个内心情感丰沛的人是如何做到表面始终平淡如水的。
所以相处久了她会为创作能成为他宣泄情绪的口子感到庆幸。
……不然真的很怕哪天某个支撑姜铭书坚持下去的点坍塌会导致他整个人精神的崩溃。
一路无言。
还是姜铭书先打破沉默
。
“《冬花》先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