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铭书的视线不自觉往声音源头移去。
是浣衣人在唱歌。
没有歌词,只是“啦”“啊”“哒”等语气词组成的调子。
或许是河塘村与水的缘分比较大吧,连这歌里也带着水的特性,节奏轻快、旋律跳跃。听来令人感觉既有溪的潺潺,又有泉的叮咚。
尤其用村人未经雕琢的嗓音和唱法表达,更多了几分水的空明、灵动。
配合着此时河水流淌、房屋错落的乡村画卷,令人不由沉浸在宁静安逸的氛围之内,思绪连篇。
“唱得好好听呐!高手在民间!”曲旦赞叹道。
姜铭书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这段旋律并不复杂,也不长,就这样反复、反复,直至浣衣人拧干衣服上最后一滴水、将之扔进手边蓝色的水桶里,打算起身时歌声才停。
曲旦见天色暗下来了,刚想开口提议回去,就看到身旁之人抬步往前走了,急忙跟上。
“姜老师你要去……”
她的“哪”还没说出来就顿住了。
——姜铭书径自走向了洗衣服的那人。
“阿婆好。”
他打完招呼后先是笑了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听您唱歌很久了,您唱得真好。我能问问这首歌叫什么吗?”
那阿婆刚见到是个不认识的人冲自己打招呼还有点紧张,脑子里闪过这几年民警们走访一直强调的诈骗案例,心生警惕。
但又见打招呼这人长得俊、面也善,说话没扯钱,就是单纯地问个问题,并且还问到了她了解的领域,便恢复热情的状态,笑着回答:
“哎呀,这歌可有渊源了,是独我们村有的。叫什么……正式名字我倒是没印象,不过我们都叫它的花名,‘浣衣歌’。”
“为什么叫‘浣衣歌’呢?”听了全程的曲旦好奇地说。
阿婆看了眼她,又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今天是哪家的孩子回来了?
真有福。
“因为我们经常在洗衣服的时候唱呀。以前邻里都很熟的时候,天刚刚亮,这条河附近就聚集了很多人,可热闹了,都是来洗衣服的。光聊天多无聊,就有人开始唱歌,慢慢地就有了固定的调子。”
阿婆颠了颠手里水桶,似乎觉得有些重,乏了,姜铭书立刻伸手帮忙:“我来帮您提着吧。”
她也没拒绝。
手上轻松了,阿婆的话匣子则仿佛打开了。
她本来就五六十岁,还不算特别不利索的年纪,精力也还行,头脑清晰,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那个时候跟现在不同,当时这些活都是咱女人家做的,半大的女孩经常会跟着来打打下手,听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说到这阿婆忽然变得有点唏嘘,“不过如今这歌快没人唱了。一来稍微有点条件的家庭都装了洗衣机,二来之前因为争上游的洗衣位置有几家闹了不愉快
,经过村委会的调解,大家采用了错峰的做法。当年这河边热闹的合唱场景却是见不到了。”
姜铭书若有所思。
他说:“那,阿婆,您知道那家姓林的爷爷的妻子吗?”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168号。
阿婆:“怎么不知道?这村里的女人就没我不认识的。”
“她来洗衣服吗?”
“洗啊,当然洗。”阿婆说,“我们还挺熟的。她老公没出事之前是个疼人的,但凡她来洗衣服必跟着来帮忙。只是可惜……”
她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面前两个人,这种别人家的隐私怎么好乱说,便按捺下了自己想要滔滔不绝的心,转而问道:“你们问他们家干啥?”
姜铭书想了想,回答:“我们是林宗同林叔带来村里的。”
曲旦使劲点头:“我们就是关心林爷爷的情况。”
她在旁边看了这么久,若是还没看出姜铭书的意图,就太笨了。
再怎么说她也只是有些初入社会的天真,不是真的傻。
阿婆听到他们的话,知道他们和林家有关,稍微放下心:“玉菊那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咋可能买得起洗衣机,就算买得起也舍不得。所以我们经常一道在河边洗衣服。……后来玉菊走的时候我哭了好几天呢。唉,没人再陪我洗衣服时唱歌聊天了。”
她有些许明显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情实感的悲哀。
曲旦:“阿婆……”
小曲是个容易共情的,此时心里堵堵的。
但是毕竟是陈年往事,时间淡化了一切,很快阿婆就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告别,林宗同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回去的路上曲旦戳戳旁边一言不发的人:“你认为‘浣衣歌’就是林爷爷哼的那首歌,对吗?”
姜铭书看了她一眼,说:“只是猜测。”
按照刚刚那个阿婆的说法,林宗同的父亲的确很有可能在跟着妻子去河边时听到这个旋律。
这段自己还健全、妻子还安在的时光大概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也最有可能印象深刻。
两人回到老屋,林宗同正往桌上摆最后一道菜,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
饭桌上,林宗同和曲旦聊得热火朝天,跨越了年龄层的交流,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比较自自来熟吧。
而姜铭书这顿饭则吃得极其沉默,落筷的速度也很缓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在厨房里留了一人份的食物,现在给我爸端进去,你们慢慢吃。”
林宗同放下筷子,去了厨房。
姜铭书也放下筷子,站起身先去洗手间里漱了漱口,又回到之前坐的椅子上找到了自己带来的笛盒。
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
“姜老师现在要吹笛子吗?”曲旦惊讶地说。
姜铭书:“想验证
一些想法。”
他没有多提,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