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的雨夜里,霍家的老宅中正在办丧事。
暴雨如瀑布从屋檐落下,发出不容忽视的滴答声,黑色的挽联在黑夜中被灯光照的有些刺眼。房间里暖气开的很足,奈何在中式大宅门户大开的情况下保暖效果有些堪忧。
莫殊半跪半坐在蒲团上,低头垂目,沉默不语,白皙的手指拿着纸钱往铁盆里扔着。
她解脱了,脸上却不敢透出分毫喜色。
霍袀死了,可他家里人还活着。
莫殊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她的……就像现在,一旦有机会亲眷们便悄声私语的聊着她尴尬的身份,有人讥笑她死了“老公”,有人猜测她在霍家捞了多少好处,也有人在可惜霍袀死后她少了依仗……在他们看来,她相貌只能算清秀,家里更是一个扒着霍家吸血的暴发户,怎么配嫁进霍家做妻子。
莫殊穿着丧服,以未亡人的身份给霍袀守夜,从听到霍袀死讯的那刻起,她就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被无形的绳索牵着,霍家的安排她只要照做就行了。
对此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意见,就算霍家不勉强她,她的父母和弟弟也会按着她守在这里,她对他们在算计什么心知肚明,遗嘱还没公布。这可是霍家,经过几代人的沉淀,累积的财富哪怕留给她一丁点,也足够让人眼馋。
“夫人,披上吧。”年老的管家给她拿来了外套和毛毯,“夜深了。”
莫殊白皙的脸受了冻有些泛青,她抬眸看着管家,接过厚大衣披上,又在腿上垫了毛毯,回了句,“谢谢。”
“您要吃点什么宵夜?小厨房一直炖着汤,暖暖胃吧。”管家体贴的道。
莫殊轻轻摇头,“我没有胃口。”
“好的。”管家俯身告别,去小厨房吩咐准备其他客人的吃食。
按霍家的规矩,守夜要守七日,过完头七才会下葬,所以霍袀的尸体是冻在冰棺中的。
今天是第一夜,来守夜的主要是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亲戚和姻亲,霍家传到霍袀这一代,只有两个儿子,但是真正有霍家血脉的只有霍袀一个,霍仪比霍袀小三岁,是五岁时被领养回来的。那么霍袀死了,谁来继承这庞大的家业呢?旁支们都蠢蠢欲动,心里默默打起了小算盘。
霍母脸色苍白,眼睛哭的红肿,她失魂落魄的坐在莫殊的旁边。
莫殊低头看着手掌,回想她被带回霍家那天,道士玄乎其神的做法,手指上的灼热……果然是江湖骗子的把戏吧。没想到霍家也会相信借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被骗了吧,娶了个平凡至极的女子,霍袀还是死了。
时间真是漫长啊,莫殊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感到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可是她却不能起身走动,霍母握着她的手,像是捏着救命稻草一样不松开。守夜的人大部分已经去了旁边的客房休息,只留下几名年轻的近亲守在这里熬夜。
脚步声由远及近近,莫殊应声抬头往门口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双鬓斑白的男子从黑暗里走进来,是霍袀的父亲霍林回来了。
在医生宣告霍袀死亡之后霍林就离开了A市,带着霍母的期望。
“还是……不行吗?”霍母没有起身,她颤抖着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霍林也很疲惫了,“放他走吧,沫亦。”说完,霍林走到她身边蹲下,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又道,“该放手了。”
涂沫亦保养得白皙柔滑的手紧紧握着莫殊的手掌,用力到莫殊皱起了眉。
“为什么会这样?”霍母像是在问霍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然是因为你们被骗了啊,莫殊在心里畅快的想着,快三年了,最初她以为这场闹剧维持不了一年,后来她以为这场闹剧要耗一辈子,没料到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出现转机,霍袀竟然会突发心脏病,死于心源性猝死。
霍袀死的透透的,放入冰棺里的时候僵硬的身体上连尸斑都出来了,莫殊再清楚不过了,她亲眼看着霍袀被放进去的。
她不露声色的低头,消瘦的身体弓起,露出白皙纤细的颈项,告诫自己不要因为手上的疼痛挣扎,放松点。
这一夜,莫殊在灵堂呆坐了整晚,她得在事情尘埃落定前表现的没有瑕疵。
霍母很快便被霍林扶回房间,不知道霍林对她说了什么,第二天,天微微泛起光亮时,她再回到灵堂的时候脸上一片平静,终于接受了霍袀已经离开的事实。
“好孩子,一晚上没睡很累了吧,去睡会儿吧。”霍母低头看着仍跪坐在地上的莫殊,温柔的朝她伸出手。
莫殊确实很疲乏了,眼皮几乎睁不开,她麻木的伸手,手掌被霍母那柔软滑腻的手指握住,心中却觉得这忽如其来的亲昵来的有些蹊跷,这几年里,霍母对她的态度一直是温和而疏离,现在霍袀死了,她却关心起她来。
霍母拉着她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让老林给你煮了点馄饨,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睡。”
“好的,母亲。”莫殊无法拒绝霍母的要求,一如既往。
老林全名林默,今年已经六十岁了,人如其名的沉默寡言,但办事低调可靠,他是霍家的管家,伺候了霍家两代人,是看着霍袀长大的老人。
霍袀死后,霍家人无心在意莫殊,只有老管家体贴的告诉她原来属于霍袀的主卧暂时不要住了,以后要收拾收拾小主人的旧物,给她挑了这间次卧住。
这些恐怕霍母并不知情。
家中有丧,佣人们都低调的埋头做事,连走路都几乎不敢发出声音,前厅除了打扫时间有人,其余时间都是空荡荡的。
莫殊在房间里吃完了馄饨,馄饨皮薄而不烂,汤水清淡却是用煲了十几个钟头的高汤熬出来的精华,厨子的手艺很好。
等莫殊吃完了早饭,此时天已经全亮了,但由于近几日是阴雨天,老宅别墅又建在山林边上,整个宅子显得雾蒙蒙的光线并不好。
到了晌午,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整个宅子布满潮湿的气息,让人有种浑身黏腻的错觉。
莫殊不懂为什么要把尸体运回老宅停灵,繁琐又不便。
躺在床上,莫殊以为她会失眠,结果她睡的很好、很沉,直接睡到下午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