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去。
宫道上,尸首堆叠,满地鲜血,左右涌来,在路中央汇聚。看来,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面前,都有反抗不屈的心。
弱小,与反抗与否无关。
白露强自镇定,摁住惊惧悲愤的心,不让它跳出胸膛,但全身都紧绷着,紧张着,咬牙红了脸,强撑着又显得脆弱,带着人往这宫廷深处去。
招来一个会喘气的,打听太后、皇帝所在,而后往目的地去,在门外顿住脚步,她需要一点力量才能推开这扇门。
手轻覆门上,她听见里面有声音传来,说的是官员调动之事,满是尸首的官邸还没打扫出来,这边已经决定好谁来入住了。
白露心头战战,眼前虚晃,呼吸全乱了,舔一舔干巴的唇,深深吸一口气,方才提起一点精神来,推开门,一眼望去,本是战豆豆该坐的位置上,如今端坐着吴泠。
两人的目光,越过大殿上无有气息的尸首,两股战战垂首的大臣,安安静静碰在一起。
往昔幕幕如流水般从眼前淌过,主神世界会议上,说可以选个搭档,她一眼相中了她,巍峨如雪山,晶莹如冰霜,那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她怦然心动,满眼都是她。
她以为她心思细腻敏感,小心呵护,精细抚慰,不敢妄动分毫,生怕唐突惊扰了她,生怕让她不适不安,生怕一语不到成为她的负担。
那是她心中纤弱善良、如霜如雪般美好的女子啊!
那是她寄托了千万年美好希望与珍惜友情的人啊!
她此刻静坐染血堆尸的大殿上,眼眸死水般无波,正在与大臣们议事,对这血腥残肢入眼如未见。
白露缓缓迈起一脚,踏进门槛,身后抬着棺材的队伍也静静入内,低眉睡眼,两旁大臣退开让出位置,大殿内又是寂静无声。
殿内尸首面色坦然平静,没有气息的脸上,也能看出视死如归,似乎是自刎而死。
白露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从脸颊上滚落,她不愿在此刻显露任何不支,伸手抹了,上前去单膝跪下,半抱起战豆豆朝近处人看上一眼。
他便会意,上前来帮着扶起,将战豆豆装进棺木。其余人亦如是。
一一安置妥当后,白露提起衣摆,想撕,手上无力,想咬,牙关酸木,战战不合。一看吴泠的眼神,静如止水,她只用一眼,便知道失去自己于她而言,如拂去肩上尘土。
霎时间,她从吴泠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可笑,这时候,还想搞什么割袍断义的戏码,认认真真来结束这场友情。
友情,她们之间没有友情,从来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她好像认识她天地那么久,有比旁人更亲近更紧密的联系,却也好像,从没认识她。
她好像真的,对她一无所知。
白露希望自己此刻武装出,同样的平淡和不在意,好让自己的心低的不那么明显,可一对上她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因为强装镇定,而显得痛楚万分。
白露深望她一眼,一咬唇,眼睫颤颤,一颗圆滚滚珍珠泪落下,沉声:“奏乐!”一声声传递出去,哀乐响起。
就着这撕心断肠的乐声,白露抓起一把纸钱,用力空中一撒,纷飞如雪。
吴泠看着她在飞舞的纸钱里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伤透心的背影。
门重新关上,屋内又气闷起来,空气凝滞,混着血腥味,光线暗了许多。吴泠垂下眼帘,瞧一眼桌上惨白的纸钱,身边的云之澜要上来拿走扔掉,被她手一拦,便收回手后退一步站定,听她继续方才的话题。
白露一路撒纸钱出宫去,关门闭户的人们听见哀乐,惊诧不已,不知是谁不要命了,面面相觑,久久未见有人出来阻拦,方才壮着胆子在窗上开一条缝,往外一望,瞧见,哦,那不是朝云郡主嘛。
不对,北齐改天换日,皇帝都没了,皇封的郡主怎么还能叫郡主呢。
白露挨家挨户去收尸入殓,全城的棺材都给她买光了,渐渐有人出来援手,帮着按白露的意思,将棺材抬去苦荷居住的山谷。
她分散人手到处去找苦荷的尸身,终于在树下找到一团黑灰,骨灰与木柴灰难以离分,索性一同殓葬。
找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指挥人手挖墓,她一直静着面容,见她如此,也无人出声,只一味埋首干活,唯听见远处流水潺潺。
日暮西斜之际,终于挖好了所有坑,棺木里的人也一个个收拾齐整,重新换过了衣裳。白露眼看着一个个棺木入坑埋上土,慢慢地,一个个坑变成山包。
她没有交代什么,但那些人,仍然自发将太后、战豆豆、苦荷的坟包堆得更高,放在最前,其他人矮一些以拱卫姿态在其后排布。
白露交代一下,吩咐他们将其他坟包堆起,和战豆豆他们一样高,见那人犹豫,她说:
“忠肝烈胆,他们够资格、配得起。”
那人面上动容,这才前去传话,众人依言而行,照话做好,这才上前去祭拜抹泪。
众人一一离去,白露找来自己人,她预备等自己调整过来再回家去,便吩咐他去东夷一趟,带话给阿弟,此事尘埃落定,她也一切都好,要阿弟不必多虑,她暂时不会回去。
分别时阿弟像大人一样,告诉她,他已经长大,不必她事事嘱咐、到处都带着他,白露料想他听到她的话,必然会撑得像个沉稳男子一样,稳住自己接受这件事。
等众人全部离去,她一人望着这被残阳照得橘红的黄土包,泪雨潸然,她在书上读到过,王朝更迭,权力斗争,腥风血雨,刀兵相向,但从没亲眼见到过。
她还能想起海棠朵朵做的菜的滋味,还能想起她那时的姿态笑脸,还能想起她帮她放的那群鸭子。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苦荷时,她如发现新大陆上下打量他,而他慈祥笑着任由她拿画笔记录他大宗师的风采。
她还记得战豆豆认真听课的侧脸,落笔时的动作,专注勤谨的模样,阳光映在她红色袍服上,那变幻的色彩。
全部,暗淡了……
天有不测风云,这最莫测的生死之事,谁也料不着。
她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