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叫张家铺子,也不叫陈家铺子,而叫咸亨茶肆!它家卖的滴酥鲍螺也不是甜的,而是咸的,正因家中小孙女不爱吃甜,老朽才专程绕远路去买的。”
薛寿闻言面色倏地一白,瞪着眼指向张郎中,“你...你这老郎中撒谎!”
张郎中自顾自继续道,“老朽撒没撒谎,崔官人自能派人去查证。而且薛掌柜还说错了另件一事,老朽并不是在咸亨茶肆门口捡到的借条,而是在离它拐了两道弯的钟家铺子前捡到的。”
他苍老的声音猛然响亮了起来,“所以,就算薛掌柜那天真去白马巷买了滴酥鲍螺,那张借条,也不会掉在你没去过的钟家酒铺前,撒谎的人是你!”
到了这个地步,别说公堂里的众人,就连外面围观的百姓也慢慢咂摸出味了:搞了半天,薛寿连一句证词也没对上,看来那天他压根就没去过白马巷,老郎中捡到的借条也不是他掉的啊!
薛寿努力咬紧直打颤的牙齿,这该死的张郎中,竟然故意用文字游戏来误导他!
他刚想指控这借条上的气味水渍都是衙门的人后来弄上去的,但话到嘴边,突然又想起来:那日自己是亲自画押确认过此事的!
他害怕今日这般栽赃,会引来崔仙芝趁机再给他安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只得恶狠狠对着张郎中挤出一句话,
“你这老头竟敢耍我,给我等着!”
张郎中挺直了身体,重重冷哼一声。
崔仙芝看向主簿,“都记下来了吗?”
主簿忙递过卷宗,“下官已将诸人的问答一字不落记录在册。”
崔仙芝点头,无视薛寿的竭力阻拦命赵子瞻即刻带人前去取证。
很快,金桂巷谢家和白马巷咸亨茶肆的证词就被呈了上来,确实与张郎中所言一致。
接下来的流程并没有一帆风顺,反而再次陷入了僵局。
因为,张郎中的证词虽然能证明借条不是薛寿丢失的,但薛寿一口咬定借条是被酒楼的杂役偷走了,一定是对方去买酒时弄丢的,要求衙门抓捕杂役来审问。
李世民想到钟家酒铺那条线,正思考着要怎么劝服对方开口作证,却看见钟十三和陈氏被衙役带进了公堂,他急忙上前去询问,对方竟是主动来当证人的!
钟氏夫妇不等崔仙芝发问,就火急火燎把知道的情况全说了,而他们的这番证词,直接为案件补上了最要紧的一环证据!
原来二月初七那天,王阿四确实去钟家铺子买了二两酒,坐在外面喝酒时还拿出过一张借条给他们看,高兴地说“你们看看,这是上月我家借云阳酒楼薛掌柜的两贯钱,今日已经还清了”。
当时,陈氏还问他怎么不赶紧把借条烧了,对方回答“无债一身轻是喜事,我先带回去给全家看看再烧”。
那天王阿四来买酒的时辰还早,各处工坊的工人还没出来,只有钟家两口子在铺子里。
前些天,薛寿带人催债把王阿四打了一顿的事传出来,他们才惊讶地发现,王阿四那张两贯钱的借条,不知怎么又回到了薛寿手上!
在证词上画押后,陈氏局促又羞愧地解释,
“我们虽然晓得王阿四已经还过了钱,还亲眼见过他那张借条,可...可我们只是混口饭吃的小老百姓,得罪不起薛家呀...今日,如果不是听见大伙说张郎中站出来作证了,我们也不敢...”
李世民却早已心潮激荡——
这夫妇二人是如此惧怕薛家,却又在关键时刻主动站了出来,千百年来,无论这江山是李家的还是赵家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是一样的侠义勇敢啊!
他忍不住上前,温声安抚对方,“陈婶子千万别自责,你今日做出如此举动,已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世人常赞‘山西多勇气,塞北有游魂’,但今天你们和张郎中能勇敢出现在公堂上,就足以证明在江南的百姓之中,也有许多人可与上战场的勇士媲美!”(1)
陈氏一听果然高兴起来,这是在夸她呢,小伙子真会说话!
赵子瞻却急得一直朝李世民使着眼色,二郎啊到底你是知县,还是崔官人是知县啊?
崔官人虽不计较,你小子也别来抢上司的风头啊!
端坐堂上的崔仙芝赞赏地点点头,如今虽不再像秦朝那样,要求路人遇到不平事必须挺身而出,否则要按商鞅之法重惩,但百姓肯站出来为真相作证,确实是勇气可嘉的。
他恍惚中仿佛产生一种幻觉,赵家二郎眼下展露的气度风华,倒有几分像个来慰问民间疾苦的君王...
他一下被自己这想法悚然惊到了,赶紧整肃心神。
经再三查证,崔仙芝以“涉嫌故意谋财害命”的罪名把薛寿收押入监,当日就派人将此案报了上去。
此罪按律当斩,但在本朝,涉死刑的十恶大罪需先将案宗上呈州里,由知州复核后,再报给各路府提刑司最终裁决。
而悔恨莫及的张郎中,为了弥补自己无意间酿成的弥天大祸,执意要接陈大娘去家里养老,还提出,想收王芳娘为女弟子传授医术。
陈大娘虽然坚决不肯去张家,却很欢喜孙女能得到这个好前程,学一门医术做个女大夫往后专为宜阳的女眷们看病,可比去居养院强了百倍不止啊。
两人拉扯了好几日,最后是张郎中带着子孙上门来跪请,说王阿四夫妇的命是因张家没的,往后就该由张家来替他们尽孝云云,总算把眼泪汪汪的陈大娘说服了,认下了张郎中这个干弟弟。
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李世民却浑然不知,一场即将到来的危机正在杭州悄悄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