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回荡在夜色中。
刘禅静足于廊下,聆听了一会。那道琴声忽戛然而止,对上那位投来的目光,刘禅向前走去。
“难得先生竟有闲暇之余,得以抚琴。弟子先前未知先生琴技如此高超,今得闻之,实乃三生有幸。”刘禅调侃着。
诸葛亮闻言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不及阿斗前日夜宴,斗酒赋诗数十篇之精妙。至今思之,犹令人难以忘怀。”
得,他家先生还真是嘴上不饶人,想要在言语上占得他几分便宜之人,这世间怕是寻不得了。
刘禅吃瘪的坐到诸葛亮对面的石墩上,看见面前早放着一盏花茶,便有些好奇道:“先生早知阿斗要来?“
诸葛亮拿起搁在一旁的鹅毛羽扇轻摇,面色温和。
“是。”
阿斗手握茶盏,拇指腹磨搓着盏口,故作怅然的叹了口气。
“不愧是先生,料事如神。”
说罢浅尝一口盏中之花茶,复道:“今日听父亲说,先生建议他罢了刘磐的长沙太守之职,举荐廖立担此任。可先生不是徇私、竭泽而渔之人,若只为其子不识大体、口无遮拦、行事鲁莽冲撞阿斗,似乎说不通,故为何?”
诸葛亮微晃着手中羽毛扇,语气不紧不慢的为刘禅解惑,亦是教他为政处事之道。
“小公子,刘磐本是刘表之侄,系原荆州牧亲族,虽主公厚待其族,亦与了他们继续为官之便。
然其族在此地根深蒂固、结交甚广。若不加以防范,必成大患。
倘若日后主公取其他地方为基业,刘磐一族势必在荆州内,勾结世家豪族得以壮大,届时,荆州盘根错节,难以一时撼动,误了主公大计。”
刘禅当下一切了然。
“所以,先生便借此事,以刘磐之子之过,达到废其族势力之目的。”
忽地刘禅是像想到什么似的,语气略有迟疑。
“父亲…是否一早便知其中深意?”
诸葛亮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
刘禅顿时心下就明白了——
原来今日下午父亲的试探是真,是想看我一年仅三岁的幼子,到底知不知道这其中深意。若知,便肯定了我身上有鬼神之事,父亲甚因此防备于我,而那所谓的父爱,将会有几分是利用,亦有几分是真情呢。
所以不得不说,大智若愚,真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禅心下感慨万千。
诸葛亮见眼前小人满脸惆怅复又释怀的大人样,一阵哭笑不得。
他不理解为何这小小的人似比大人更深沉、更有理不完的烦心事。又想到那夜诗赋,便开口问道:“亮竟不知阿斗于诗赋上亦有所慧。”
刘禅一怔,讪笑道:“阿斗私下自研读过古之圣贤至灵帝时的诗赋罢了。”
刘禅拿起一旁在茶炉中的匏瓢,舀起一勺花茶倒入诸葛亮与自己的茶盏中。
“哈哈,看来主公是借小公子之光啊,父以子贵,不寒碜,不寒碜。”诸葛亮开怀而笑。
刘禅一脸困惑,“先生…阿斗除了那晚赋诗,可什么都没做啊。”
诸葛亮敛了笑容,嘴角还留有弧度,和煦的说道:“小公子,那晚赋诗就足矣。”
看着刘禅疑惑更甚之脸,诸葛亮接着道:“那晚赋诗,小公子之才与名,如今怕是四海皆知,而那晚宴席之人,自然不会白白费了如此良机,加之主公宽厚仁义之名,故多者已投效主公麾下。”
刘禅豁然,复盯着诸葛亮漆黑幽邃的双眸,脸色认真,又似带有遥远回忆般怅然;语气轻声,又些许带点哽咽。
“先生之名,才是如日月之辉,照亮千秋,永垂不朽,英勇气节万古存。”
说罢,刘禅的眼眶竟泛起了红。
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到底是不清楚这些从何而来,可他偏偏竟跟这些个情绪深深的共情。有崇敬,有惋惜,有仰望,有依赖,有不舍,有害怕,有哀痛情绪包罗万象、极其复杂。甚至里面还有父子亲情。
刘禅对此好生无奈,他承认他对先生有敬慕之情,但亦仅限于此,哪来的父子情,要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还说得过去。
诸葛亮被刘禅这一出整的有些错愕,片刻又回过神来,轻言浅笑,“但愿亮,日后如小公子所说。”
夜如浓墨,寒意渐深,月高悬于空,银灰洒人间,是凡人归乡的明灯。
刘禅辞了诸葛亮,继而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在偌大的左将军府漫步,心事重重,可又言不得是何事。
今夜无眠之人,何止一人啊。
似乎刘禅所有的智慧都付于才,其对情,可谓是相当迟钝。
犹忆那年,已占大半个天下的季汉,其威风凌凌一国之相对他的天子不再隐藏克制,表露心意之时,吓得那位堂堂一天子夺门而遁,几天不理事、不上朝,朝堂诸文武众臣,私下内心揣测纷纷,却无一敢出声议论。
刘禅一生著有诸多名冠古今之诗词赋,其有一句“人间夜,误了镜中人”,可不就是他自身写照么,可叹,他从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