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蛋舀起来装在碗里,递过去笑道:“立夏吃个蛋,力气长一万。”
这些渔民全是从海州过来,他们常年在海上追鱼,没有歇过,那些家人团聚的日子全在海上漂泊。而今日立夏,本来他们想随便找个地方混口饭吃的,却没有想到,有人肯煮了蛋来白送与他们吃,顿时便再难绷住。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也有钱的,不白吃人家的东西,"海州渔民使劲摇摇手,要从破布口袋里掏钱。小梅只递过去,“阿叔你们拿去吃吧,多的我们也送不起。”
江盈知想了想说:“那要不在这里吃点豌豆咸肉糯米饭,五文钱一碗,再送你们个蛋吃。”
付了钱老实的渔民便心安理得多了,江盈知从木甑里盛出蒸好的糯米饭,案板上摆着豌豆粒,咸肉片,她还加了些笋条。
一碗糯米饭现炒,腊红的咸肉片,晚笋,青绿的豌豆饭,雪白的糯米沾了点酱油就变了色,炒出来带着股咸肉的香,米粒分明。
海州渔民忙接过,陈强胜给送了几小碗的紫菜汤,虽是白送的,料却也给得足,汤上有油花,又浮着一点虾米。这出门在外的人,面对主家或是旁人的刁难,反而觉得习以为常,就算被狠狠压榨,咬着牙往肚子里咽便是了。但若是生人的好意,却叫人难以招架,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海里沉浮,实在难以相信。
海州渔民可从来没在立夏收到过白送的蛋和汤,哪怕是中秋团圆,也是吃着冷硬或是重咸的下饭菜,挤一挤睡在船舱里。
偏偏吃着这热乎乎的蛋,油汪汪的糯米饭,咸滋滋的紫菜汤,实在叫人觉得这不是在外海的渔港,像是到了自己家里,那样好。
几人沉默不语地吃了饭,转身出去,没过多久又回来,送来三条墨鱼拳。
那渔民憨笑说:“来这还没捕到墨鱼,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们三条墨鱼眷,都是自家晒的。”江盈知一瞧便知道是上好的墨鱼拳,表面发花,生了层白霜,这样的最好。
她推脱,那渔民叫她收下,又晃晃手里捏着的蛋,“吃了你们这个蛋,说不定力气真能长一万,早些捕到墨鱼回家去呢。”
他说完便把蛋藏进衣兜里,晚些再吃,吃了那碗糯米饭,又有力气下网捕捞去了。
渔民离开,又忍不住看这个港口,从没觉得它如此亲近过。
江盈知默默收下,目送他们几个人的背影在渔港越行越远,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墨鱼眷,微微笑着。而后回过神,耳边是小梅的声音,“孙阿婆,你来了啊,今日只有糯米饭、海螺蛳、豌豆糕和茶叶蛋。”孙阿婆从篮子里拿出三个煮熟的蛋,老人家慈祥地说:“昨儿不是说了,要给你们三个蛋的,晓得今日茶叶蛋多,喏,我煮了咸蛋,拿回家吃去吧。”
“还有哦,我眼睛是有点花了,但手挺好的,给你们三个编了花绳,快来,小满我给你套上。”孙阿婆老是这样好心,跟对家里孙辈一样对她们,来吃东西也不要占便宜,还怕她们赚不到钱。江盈知把没有绳子的左手伸过去,孙阿婆给她把绳子套上去,夸一句好看,又喊,“小梅,你也来。”最后轮到陈强胜,孙阿婆也给他套上,她从盖着布的篮子里掏出几根脚骨笋,笑眯眯地说:“阿婆这人口准,你吃了脚骨笋,脚骨健健过。”
陈强胜以前哪收到过旁人的关心,哪怕生在西塘关,这日也没几人会送他脚骨笋,不背地里说几句要自家孩子的腿脚别像他一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长辈的好意不能推辞,他只能接过说着道谢的话。孙阿婆走前,江盈知还塞给她两个蛋,两块豌豆糕,豌豆糕蒸得糯,又很甜,颇得她的喜欢,一路便笑着回家去了。
接下来渔港人更多起来,好些熟客来吃饭,总要带着东西来,也不贵重,全是些山野地头或是自家种的。几串樱桃、一两把苋菜,一小篮豌豆或是蚕豆,要不是螺蛳,摸的人说天还没亮就下海滩摸来要送她,叫她们立夏别过暑气,他们这些人都想着天热也来吃饭呢。江盈知和小梅手上也挂上了十来条花绳,有些人家给小辈编了,不知怎么也想到了她来,过来吃非得给她俩挂一条。
最多最多的还要数脚骨笋,全都是给陈强胜的,知晓他的腿实在好不了后,便用了这样的方式托给他点福气。搞得他坐那里守着笋守了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对自己的腿病终于释然了。
摊子上收了很多东西,江盈知也给了不少鸡蛋,或是豌豆糕,本来是卖钱的,见了大家这样热心肠,便忍不住包了油纸叫他们带回去甜甜嘴。
渔港人头攒动,她一直忙着炒饭,稍微歇下来喝口水的工夫,瞧到她的摊位前有个很高大的男人,比众人高出一大截,被人群挤着也纹丝不动。
江盈知也顺着他的目光,好像在看她的招幌,却只站那不说话。
这张脸生得很硬朗,她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当作是外来的客商,一时找不到吃的地方,也许脸皮薄不好开口问。
茶叶蛋已经没有了,她想了想,用油纸包了两块豌豆糕,走过去塞到他的手上,说道:“刚来海浦是不是?这你拿去吃吧。”
王逢年低头看油纸包,里头透出浅浅的黄,很不解,他没有生一张能白吃白喝的脸。
听见女子声音轻快地同别人说:“我不认识他啊,我瞧他看招幌好半天,肯定想要吃点东西吧,又站那,大过节的,要是没钱也不好说。”
“你看蛋没了,总不好抓几把螺蛳给人家,那就给两块糕了。”
“立夏吃豌豆糕,节节高嘛。”
王逢年翻开油纸,尝了点豌豆糕,很糯很甜,他并不爱吃。
但沾了嘴的东西,他也勉强吃完了。
他本想给钱,但钱袋子在王良手里,他身上没钱,只看了一眼这个招幌:四时鲜。
而后便离开了人群。
没过多久,阿成挤开人群跑过来,瞅着那招幌,又低头对纸上的字,勉强对准了。
这才满脸带笑地问,“阿妹,你们摊子上有没有那甜糕卖?”
“什么甜糕,”小梅好奇,“豌豆糕吗?”“哎,对对对,就是那个,"阿成跟个阔气的老大,价格也不问,说话也很阔气,“有多少包多少!”江盈知走过来说:“还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