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思来想去,用了一个最中庸的说法:“惜乎李元昊未能亲自领兵。”委哥宁令不过一长在富贵乡的纨绔子弟罢了,遇上狄青那个猛人,遭逢如此大败也算正常。
假使李元昊领兵,凭借他的威望与身份,即便是中了狄青营啸之计,也不会输得这么惨。
得了答案的耶律宗真只是摇头轻笑。
他这个儿子啊,本事是有的,但到底稚嫩了些。只看到委哥宁令大败的根由是个人才具不足,没看到李元昊派委哥宁令将兵是七分故意,三分不得已。
如今西夏父老子幼,不少人提议效仿本朝立委哥宁令为皇太弟以备不时之需。
可李元昊辛苦一辈子,哪里舍得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送给堂弟。只看中原历史就知道,号称礼仪之邦,但涉及皇位争夺个个都红了眼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孙策孙权还是亲兄弟呢,兄终弟及,可孙策的儿子可有成功活下来的?就是要委哥宁令败,李元昊才能将西夏朝中提议立皇太弟的声音压下去。再说由李元昊亲自将兵就能赢狄青了吗?他看未必。李元吴已经老了,这个老不仅是指年龄,更是指心气。作为一个已经被亲生儿子背刺过一回的人,他恐怕更担忧率领大军离开后有人挟幼子架空他,让他再一次腹背受敌。所以李元昊离不得兴庆府,也不敢离开兴庆府。只是恐怕老谋深算的李元昊也没有想到,委哥宁令不仅败了,还败得那么惨。
比自己捡钱更开心的事当然是看到对手哗啦啦爆金币。但一想到对手爆完金币后被打的就会轮到自己,欢喜的情绪便变得浅薄。于是耶律宗真不免挑剔起了儿子。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比宋国那个赵昕足足年长六岁,怎么还无人家一半谋略与胆识。
辽宋素来并称,他如今却要输在儿子上了吗?但一想到李元昊如今还活着的两个儿子一个已经跪地称臣,另一个还是垂髫稚子,心气方才稍平。
好在自己的儿子还能够使唤。
耶律宗真想了想,从桌案上抽出另一份情报,示意内侍拿过去。耶律洪基老实接过,然后在看到情报上那句“宋人新制神秘火炮,百步之内,人马俱碎"后瞳孔瞬间因震惊极而致扩大。“陛,陛下…此事,此事可是真的?”
耶律洪基不仅声音在抖,拿着情报的手也在剧烈地抖动。早知宋国能工巧匠多,但也没想到会多到这个地步啊。原先的虎尊炮就够让人心惊胆战了,怎么还制出来如此重炮?他也是被严格教育过的,知晓历来中原王朝吊着草原打的主因并不是人多势众,组织严密统一,而是兵器上存在代差。汉是铁器,唐是重甲,如今轮到火炮了吗?巨大的恐惧开始攫夺他的冷静。
耶律宗真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他就是看不得儿子这个惊慌失措的样子。
耶律洪基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赶紧老实站好,就听到父亲的大声训斥:“没出息,那宋国的赵昕能让人制出火炮来,你是我的长子,怎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臣知错。”
见耶律洪基这副老实不争辩的模样,耶律宗真反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知错有什么用!你对寡人说说,可有想出破局之法?”耶律洪基感觉嘴里有苦味了。
这么大的事,是能一下就想出来的吗?
耶律宗真却在此时快步走下御案,到耶律洪基跟前说道:“中原人说,师有事,则弟子服其劳。如今君父有忧,你为人臣,为人子当做什么?”这是送分题,耶律洪基不假思索答道:“臣自当为君父分忧。”“那你想如何分忧呢?"耶律宗真循循善诱。耶律洪基想了一会后说道:“宋人虽不乏勇悍者,但东京城里宋官家向来怯懦。陛下可派遣使者,以出兵进攻幽燕作为威慑,料宋官家不敢不从。“又福至心灵加了一句,“臣如今忝为兵马大元帅,愿亲自领兵出征,为陛下分忧。耶律宗真脸上终于露出些赞许的笑容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不愧是我耶律家的男儿,果然有担当。
“本朝绝不能坐视西夏为宋所灭,所以使者肯定要遣,大军也可以出。“但所遣之使不往东京城,所出之兵也不向幽燕耶律洪基大惊,猛的抬头看向笑容变得有些阴恻恻的父亲:“陛…”“去府州。"耶律宗真一脸看好戏模样地揭破了答案,“都去府州,见见那个赵昕。都说东京城里的那个赵官家怠政,国事全部交托太子,寡人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怠政。”
耶律洪基悚然心惊,背上都开始冒汗了。
唯器与名不可假人,父亲这轻轻一指,就要挑起宋国父子相斗啊。但这还没完。
耶律宗真继续说道:“至于查剌你说的亲自领兵出征,寡人觉得很好。你也大了,需要去历练一二。
“寡人听说宋国那个赵昕如今也自称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天下,只能有一个大元帅。你去,压服他,打败他,证明你才是那个真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这样寡人才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最后一句话耶律宗真说得极轻,轻到只有父子两人能听清。但耶律洪基一闻此言,整个人如饮醇酒,脑袋都要热得冒烟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父亲,父亲一直在为他筹划。耶律洪基只能遵循本能地跪倒在地,一个头重重磕下,高声说道:“臣谢陛下信重,必不负陛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