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很烈,雪很大,身体已经快被冻成水泥桩子,梁鹤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手指,也许是已经被冻得坏死,只需一点外力就会掉下来。但梁鹤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他的身体里的血还是热的,他就会继续往前赶。
因为殿下不仅对他有知遇提携的恩情,更是国家的希望。有殿下在,这一次的伐夏之战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坚定地相信着自己一定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西夏为殿下所破。可要是没有殿下,休说是伐夏成功,就连朝局都要陷入动荡中。人在强烈的意志支撑下能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潜能,但梁鹤所骑乘的马匹很明显还做不到与主人心心意想通。
马并不是一种耐力强的生物,并不擅长长时间奔跑。尤其是梁鹤为了掩人耳目,出兴庆府时只骑了一匹中等马,奔跑至此时马匹已是大汗淋漓,又因为寒冷的环境而急速失温,此时已尽露疲态,任凭梁鹤一鞭重过一鞭,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梁鹤心如火烧,他并不清楚李元昊已经率军走了多久,只是米禽牧来又一次来寻他救命时为了稳住其人,顺嘴问了一句那作价五金一个的天价海狗肾什么时候交货。
结果米禽牧回了他一句若是货到了,就直接运到西门就行,自有人与他交接。
梁鹤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过往交货都是在城内,而且西城郊便是守军驻扎之所。
所以在把米禽牧给哄走之后,梁鹤与下属们迅速合计起了近一月夏军采买菜蔬酒肉的数量。
是的,兴庆府夏军最大的酒肉供应商是他梁鹤。结果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问题了。
就在半月前,兴庆府的驻军忽然下了一笔远超常理数量的订单,当时给的借口是宋军来犯,需要劳军。还有新年快到了,也得给兵卒们发点东西过年。所以当时梁鹤也就没在意,等到和米禽牧的事撞到一块,梁鹤才寻人去打听消息,印证自己的猜想。
结果还真不幸被他言中,在如今灵州都失陷的情况下,他散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均是西郊驻军并无大规模劳军,也无兵卒拿到赏赐。反而是在那笔大订单后,每日订单的数额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减。很明显,这是一次秘密出兵。
然后梁鹤再顺着军卒家属这条线继续往下查,才发现这事坏得有多么彻底。少的人全是铁鹞子和步跋子这种马步军精锐,而且早在半个多月前就把人给征走了,很多人只来得及和家里说一句是国主有诏,就再也没有归家。翌日梁鹤又使出了乾坤一掷大法,花重金买通了夏宫的厨司小吏,成功得到了这几日国主胃口不佳,上呈的膳食都没有怎么动的消息。至此,逻辑闭环。
能让李元昊这个国主抽调精锐,还瞒着外界秘密出兵的对象,没说的,必然是他的小殿下。
因为梁鹤并不清楚李元昊具体是什么时候走的,信鸽传信的方式又有信鸽迷路和半途被猛禽抓获的风险,即便这个风险能通过增加信鸽数量摊薄,但他不允许因为自己的缘故给殿下增添任何一点风险,所以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哪怕最终还是赶不及,但早一刻将消息送到,他的殿下就会多一份安全。梁鹤勉强伸出冻得发僵的右手,摸上骑乘马匹汗涔涔的鬃毛,贪婪地汲取了一阵温度后找回了一点知觉,然后在心中默默说了句抱歉。还有十里地就到最近的情报点了,将来必为你立坟冢,写碑文。确认前进方向无误后,梁鹤从咬着牙从腰间拔出匕首,狠狠插入马屁股中。马匹受到这等致命创伤,自然是扬开四蹄疯狂往前奔去,就是苦了马背上的梁鹤。饶是梁鹤马术过人,此时也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置。但此时明显是被颠下马背更危险,所以他也只能紧夹马腹,死死拽住缰绳,一路狂奔。
梁鹤是带着浑身血晶冲入情报点的,把证明身份的官印往桌上一拍后就大声吩咐道:“快拿纸笔来,再把此间所有的应急的信鸽都用上,把这两个消息不惜代价地往府州和东京城里传!”
梁鹤深知以自己的身份是难以对殿下和狄元帅中的任何一人施加影响的,他只能寄希望于官家。
托梁鹤不计代价传信的福,东京城只比府州晚两日收到李元昊秘密出兵,直杀麟、府二州的消息。
也没有任何意外,赵祯直接炸了。
本来儿子对他说去府州防范辽国下绊子他就不同意,堂堂太子,更是他的独子,怎么能干这么危险的活呢。
既然是去当元帅的,那就好好坐镇后方就行了,成天东跑西跑的像什么样子。
怎奈天高皇帝远,他又早丧失了对儿子的绝对控制,还想着辽国与本国和平已久,即便前些年摆出阵势要对关南十县动手,可最终也没打起来,这才容许了儿子的犯犟。
终究是要当官家的人,有个亲临前线的勇武名声能够锦上添花。再说他们太宗一脉祖传的武功不行,时人多有讥讽,让儿子好好去正名一番也不错。
结果现在告诉他不仅有辽人用武力介入调停,李元昊也早早离了兴庆府,双方兵合一处冲着儿子去了?
这还了得,必须让儿子回来!撤到安稳的后方!哪怕是儿子早承诺好的灭夏的功绩捞不到手里,他也不能让父亲传到手里的皇位转支啊。
不过赵祯也知道儿子犟起来是八头牛都拉不转头,他这个当父亲的除了给他祖上传下来的皇位,在做官家这方面也确实不及儿子一半,所以特意召集了幸执们商议,打算用汹汹众意把儿子给逼回来。但在召集宰辅后赵祯悲哀的发现,他现在控制不住地已经不仅仅是儿子了。在赵祯提出派一个宰执,至少不能比宰执位置低太多的重臣亲自去一趟府州,把宝贝儿子给劝回来的提议后,回应他的只有沉默。而且还不是死一样的沉默,而是投石入深渊,迟迟听不到回响的那种沉默。似乎石头触底后发出的响声会完全背离他的意愿。赵祯等了一会儿后有些坐不住了,对着这群似乎在一瞬间就变得陌生起来的臣子们低吼道:“怎么,平常一个个把对朕的忠心,对朝廷的忠心心天日可表挂在嘴边,真出了事就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朕分忧吗?”在赵昕撂挑子跑路的这几个月里,韩琦与富弼的首相之争总算是被赵祯给解决了。
到底是富弼凭着朴实无华的年龄优势压了韩琦一头成了首相,所以韩琦并不是很服气。
因此举凡赵祯召集宰执们议事,韩琦总是喜欢抢在富弼之前发言。所以赵祯在发完脾气后也下意识地望向了韩琦。朕的态度都已经拿出来了,你们好歹给点反应啊!韩琦,就你了,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