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猜到他心中所想,下一瞬周围白雾变化,铺天盖地化作大雪弥漫,季归闲已然置身幽暗林间。他眉头垒成黑峰,目光瞬间被前方一道跪趴在绵延无尽山道上的身影吸引。季归闲冷冰的目光在触及那道身影后骤然软化,手中黑枪险险停住,余威割出的破口下一瞬被灰色苍穹下割裂混乱的白雪填满。他定定看着那道身影,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楚潋。
他从没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楚潋。
低着头,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样子,看起来很小,很年轻,很鲜活。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孤高山峦,四面八方呼啸刮过亘古的寒风,自上而下俯瞰楚潋。她穿蓝色衣裙,领口有一圈白绒,身后还压着斗篷。衣袍被如刀一样诡异的风吹得不断往后,显得她整个人格外小,格外清瘦,落在他眼中更是格外可怜可爱。
楚潋抿着唇,爬起来走上一层台阶,而后毫不犹豫再次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如此循环往复,不过短短几个瞬息,她已经拜伏过好多次。虽说修炼之人寒暑不侵,但周围的寒风夹杂灵力,吹打在身上定是很不好受。季归闲立身于旁看了一会儿,眉头皱得更紧,当即就要迈步出去把眼前楚险的幻影扯起来。
一道微凉的光在楚潋身边亮起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灰袍长辫重瞳,正是帝岑,或者说帝岑的幻影。她站在楚潋身边,伸手扶住楚潋的手臂,制止住了楚潋再次下跪地动作,柔声道:“楚二殿下,究竞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陪他去人间渡劫。“楚潋在巫山无尽的风雪中站稳了,眼眸明亮如星,定定看着帝岑,里面所迸发出的朝气和执着滚烫人心:“让我陪着他吧。”“我便是想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所以不来见你。“帝岑面色无奈:“可你从山脚一直跪拜到这里,我实在不得不出来。清玄被仙门带回不过婴孩,从那开始便是与天无极。他历八苦劫难,是要他懂得天下苍生的苦楚,为尊者要有一颗怜修之心。可人间疲苦,你长在富贵中、不背负天命,何必沾因果?”“沾染因果又如何?我不在乎。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因果。”
“我就是不在乎。”一路行来,巫山永无止境的风雪在楚潋头发衣襟上落满厚厚一层,她的脸依旧泛着鲜活的红润,执着道:“你都说了人间苦楚,他一个人死去活来这么多次,我不忍心让他如此。”帝岑摇摇头,向后张开双臂。霎那间无尽的乌云在她头上汇聚,她宽大的衣袖在狂风中摆动,猎猎作响,右眼中的重瞳飞快转动。“若你选择干涉他的劫难,"帝岑低下头:“终有一日会轮到你承受无边的苦楚。真心易逝,你日后说不定会改变心意,会遇到其他爱慕你的人,你会后悔的。”
楚潋一口否认:“我绝对不会!”
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张扬,父亲宽和的慈爱与望乡鬼城的富贵浇灌出闻名六界的天骄,更浇灌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脏,连里面昭示出的对原清玄的爱慕之意都是如此浓厚。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像爱他一样爱谁。"楚潋固执道:“旁的不过是孤寂时候的陪伴,寂寞时候的感动.…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季归闲握住黑枪的五指猛然抓紧!手背暴戾地绷起青色经脉!他牙齿抽动,赫然挥枪撕裂空间。巫山风雪、长街跪拜,模糊不清的两道身影在这一刻尽数被撕为万千碎片。白雾层层翻涌,他黑枪转动,一声闷哼过后帝岑捂着心口涌出鲜血的伤跪倒在地上。
她不断呛咳着,抬眼去看季归闲,断断续续道:“尊者,您这是做什么?”黑枪枪尖距离帝岑眉心不过几寸距离,黑雾厌恶她的鲜血,没有吞噬,于是枪尖的鲜血砸落在帝岑眉心,四分五裂滚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像一张妩媚狰狞的蛛网。
季归闲狭长狠厉的眼睛眯起,杀意满满:“你是想和原清玄一起死。”“不!当然不是,我可不能死,我还要帮着您拿到剩下的业果。“帝岑慢慢笑起来:“白雾不过幻境法阵,问心而已。您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楚二从前与原清玄的深情厚谊吗?我给您看,您反倒吃起醋来不高兴了。”果然男人就是如此,心里溢满嫉妒,沸腾的嫉妒,咬牙切齿的阴狠的嫉妒,比世间大多女子更为凶狠猛烈。不管是怎么深厚的修为、如何崇高的地位,怎样的强权加身、威势赫赫,只要沾染上情爱,就会让他们万分痴狂。忽然,一道细碎的画面投入帝岑重瞳,她看好戏的面色一变,下意识就撑起手掌要起身。可季归闲挥袖,她整个人瞬间被击飞出去,四肢被黑雾穿透钉列在地上。剧痛未散,帝岑抬头就见季归闲撕开周围空间消失不见。她一惊,五指分开绿色灵力分束流窜而出艰难拧碎黑雾,起身挥袖撕开空间追随而去。
浮苍剑是原清玄的本命法器。它与原清玄相伴数千年,随原清玄征战四方,斩落无妄界老魔主的头颅,是极其凶猛的一柄绝世神器。这样一柄灵智已开的法器,在刺入自己主人体内后也会不住发出哀鸣。霜雪一样的剑柄流溢鲜血,不住颤动。楚潋绷紧手臂,全数灵力一齐调动也不能再让浮苍剑前进半寸。
她这会儿离原清玄更近了,垂落的衣裳与他相触,可以清晰感受到原清玄身上的香气和温度。而在她头顶,原清玄垂眼,眼中目光堪称温和地瞧着她的发页。
注意到浮苍剑状况,他忽然伸手,修长白皙五指覆盖在楚潋握着剑柄的手指上。不待楚潋挣扎,他握紧楚潋的手,带着她毫不犹豫地将冰冷似寒冰的剑身一寸寸刺入自己的血肉,甚至不留情地左右翻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