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冻得粉红,雪白的绒毛围脖将她的脖颈裹藏的密不透风,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明灵攒动。
“你要吃吗?当真不饿?"她紧紧挽着祁明昀的手,两指捏着油纸袋送到他嘴边。
“我不饿,你吃罢。”
祁明昀眼下没工夫与她纠缠,淡淡应了她几句。他的目光落在各处摊铺前布衣扮相的男子身上,清风撩动形形色色之人的衣襟,那些人手上讨碗茶水,口头与人寒暄,眼底却蕴着冷色。没曾想这一隅之地竞卧虎藏龙,有吴王的人、朝廷的人还有他安插的探子。陈照的人盯了铁匠铺几月有余,并未发现他的踪迹后,便以为安然无异,早已撤了人。如今街上这群朝廷的探子皆是老皇帝派来洞察吴王动向的些鼠雀之辈,等闲认不出来他。
他看了眼身旁埋头吃包子的女子。
这段时日,多亏了她替他传信。
他拉过兰芙的手,拽回她欲随人流而去的脚步,“阿芙,我们先不去成元寺,我要先去一个地方。”兰芙眼眸晶亮,自然满口答应:“好,那可要快一些,今日进香的人可多了,我怕晚了挤不进去。”祁明昀拉着她往另一条街巷中拐,去了她常替他送信的铁匠铺。
兰芙惊道:“原是来此处。”
这处铺子为掩人耳目,平日里也是做起了正经生意的。一进门,便见两位健硕的学徒满头大汗,正卖力钉打刮磨烧得通红的铁块,铁刃相击,火星四溅。兰芙觉得喧嚣刺耳,来过几次便轻车熟路地捂起耳朵。断臂掌柜听闻一阵杂乱脚步声,目光一凛,神色警觉。只见进店的男子高束墨发,身姿劲瘦干练,眉宇虽淡漠寻常,却难掩从眸底迸发出的薄冷与阴冽。掌柜在墨玄司代号风客,四门出身。
所谓四门,则是墨玄司设十扇无影门,被扔下去从第一二扇门内爬出来的人视为废子,这些人留着无用,可扔进高门喂凶兽。
从三至五门出来之人,受伤者则要被斩去一臂,再派去各州县暗所充当暗探。
从六至八门出来之人,留在墨玄司任墨玄卫。九门与十门内,凶兽机关无数,血色弥天,从这里出来的人浑身上下沾满鲜血,无疑成了血中恶鬼,九门出身任副使,十门出身任正使,共统墨玄司。
墨玄司建立十五年来,副使有三位,正使始终只有祁明昀一人。
而风客正是四门出身,被割去一条臂膀来永州当暗探。他见到祁明昀,厉眸一震,血液凝冷至全身,连忙关上门,单膝跪地:“参见主上。”
两位学徒也乃墨玄司四门暗探,撤下铁具匆忙拜下:“参见主上。”
风中气息骤然凝结,一股阴风积聚在狭隘屋内。兰芙肩膀微缩,迈着碎步往祁明昀身后靠,眼前这些人个个眉目狰冷,与她寻常送信时见到的面貌截然不同。他们为何要朝表哥下跪,喊他什么主上。
祁明昀察觉她僵冷的指尖正紧紧扯住他的衣摆,宛如胆小的猫撞见生人,只知收起爪子往后躲,可见此番定是吓着她了。
他眼底暴戾盘绕,暗色遍及。
他早已同风客这些人说过不可在兰芙面前暴露他的身份,这些自寻死路的蠢货拿他的话当耳旁风。风客似乎预料到头顶悬着一把随时要落下的刀,浑身一冷,抖若筛糠,迅速带着那两人起身,匆匆改口:“恩公,恩公的伤可好了?鄙人眼拙,方才认错了人,唐突了恩公,恩公勿怪。”
“早已好了,多谢挂念。"祁明昀生冷浅笑,笑中却暗藏柔刀。
兰芙听原是场误会,才慢悠悠探出脑袋,眼睑眨动,局促地轻扫四周,在这些人身上细细逡巡。“阿芙。"祁明昀回首望她,轻拍她的手,“别怕,你帮了我大忙,他们还要深谢你呢。”
风客早已看出这三番两次来送信的女子与主上关系匪浅,上前熟络僵笑:“姑娘,我还记得您,上次留您喝茶,您说家中有事匆忙离开。这次可万勿推脱,好让在下深谢您救了我家恩公。”
兰芙虚受此礼,客气相应:“举手之劳,您别客气。”两名学徒心领神会,从耳房领来一位与兰芙一般大的女子,这女子上一瞬还绷缩着身子,怯得不敢抬头,出了门槛瞬然换上一副明媚热情之态,一见兰芙便视如故友般缠着她说话。
“小女顽劣,在家中实在孤单,见着同龄姑娘便爱缠着人家玩闹。"风客佯装无奈。
祁明昀嘴角泛起清隽笑意:“阿芙,我与故友有事相商,不若你先同这位姑娘去后院玩,走时我再来接你。”那女子瞧着面善,谈笑也颇为风趣,逗得兰芙眉开眼笑,心绪大敞,她毫不起疑跟着玩伴去了后院。待人走后,风客等人跪下请罪:“主上恕罪,属下愚钝。”
祁明昀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人抵在门上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又伏着身子跪回他脚下。
祁明昀撩开衣摆慢条斯理坐下品茗,狭长的眼眸一剜,“你差点坏了我的事。”
好险,差一点,就让她察觉出了端倪。
“主上饶命,主上饶命!”
他饶有兴致捏着杯盏,冷道:“回上京,自己进无影门。”
风客头磕得血肉模糊,哀声求饶。
墨玄司素有规训,办事不利者,重回来门,若出的来便再予复用之机,若出不来,正好以肉身饲兽,倒也不算浪费。无影十门,无论哪一门,皆是皮开肉绽,生不如死,若是再进一回,倒不如死了更痛快。
“属下愿以死谢罪。“他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开鞘后直刺胸腹,胸膛炸出淋漓血花,人顷刻倒地呜咽。气绝后,迅速有人抬走尸体,下一个风客换上装束,跪地待命。
记不住事的人,就该死。
祁明昀瞥了眼地上那滩温热的血,风轻云淡地吹散杯中茶沫,指节敲了敲桌沿。
“擦干净,可别吓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