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怪谁?”
青青柳眉一竖,梳好的长发往身后一甩,拿指尖戳着陈衍的后背,“你不该赔我么?”
念及她除了外衫,陈衍不好回头,只能耸一下肩,“合着是把身家寄托在我的良心上呢?我若不赔银票,你岂不是要到京城去要饭?”
那些泡了水的银票算来也有一百多两,青青从小的日子虽富裕,但也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想起来多少有些心疼。
偏陈衍的嘴脸太可恨,她又实在不想叫他小人得志,只能故作不屑,拍一拍自己的包袱,“谁要去当叫花子?没了银票我还有别的东西呢,婆婆早替我打算好了!”
不怕水泡,不是金银就是首饰,陈衍不动声色:“你这位婆婆倒是未雨绸缪,出门在外该是银票最方便携带,难道她还预料到你会成个落汤鸡?”
落汤鸡本人气鼓鼓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别提这事,越说我越生气,回头你得翻倍赔我!”
鲁地气候干燥,地上残存的热意已经将外衫烘得半干,她拣起来重新穿好,陈衍转过身来大方允诺,“只要能顺利进京,别说翻倍,三倍赔你都行。”
“一言为定。”
诳来一笔巨款,青青又眉开眼笑起来,指使陈衍去附近捡了几根枯柴来扔进火堆,又抱着自己膝盖在火堆边发起呆来。
夜已经深了,两个人劳累一天却都没有睡意,俱盯着火堆沉默,听柴火燃烧时偶然炸响的噼啪声。
“我给你唱首歌吧。”
方才提到了婆婆,眼下又是这样寂静的夜,青青心生几缕惆怅,“小时候婆婆经常唱来哄我。”
陈衍不置可否应了下来。
她就对着烈烈燃烧的火苗和黑漆漆的树林,张口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旷远的夜色里,娇美少女抱膝而坐,长发湿漉漉披在身后,对着寂寥无人的林间用乡音轻声唱江南小调,柔婉歌声在夜色里向外漫开,好像又回到水乡桥头。
陈衍原本无谓的神色渐渐淡去,他静静听着,眼神落在青青脸侧,直到歌声歇了才收回目光。
“我年幼时,母亲也给我唱过这歌。”
他的语气比平日里讲话都要轻,神色也不由柔和下来,仿佛是在追忆,“那会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她唱得好听。”
青青笑起来,“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歌,江南处处可闻。”
“是,不过后来再没听过了。”
青青张了张口,想问为什么,心底又冒出个揣测,不好直言。
陈衍瞧她一眼,倒不怎么介怀,坦言道:“我五岁时她便去了。”
啊......
青青紧了紧胳膊,把脸贴在上面,闷闷地想,那他同我一样,我也再听不到婆婆给我唱歌了。
她想起婆婆临终前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慢慢地讲:“你才十六,不管是嫁人还是自己过活,总要有人依靠。去京城找你爹娘罢,看你究竟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舍得刚出生就扔在荒郊野外......”
婆婆从小待她极好,总抱着她坐在堂屋门槛上,讲自己以前也有个照看长大的小姐,后来嫁了个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你娘一定是个很好的娘亲,”青青轻声道,“能叫孩子挂念的都是好娘亲。”
不像她不识生恩,更没受过养恩,也就半点念想都没有。
陈衍没有接话,只闭了闭眼,良久才道:“她很好,只是时运不济。”
这是什么意思?青青不大明白,但看了看陈衍的脸色,到底没有问他的伤怀事,只把疑惑压在心底。
“明日我们找个村落,想办法往济州郡去。”
伤感之意还没散尽,陈衍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硬,“我在济州郡有下属,联系到他们后我们接着北上,早日入京。”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青青眨一眨眼,有些反应不及,愣愣应了一声。
“青青。”
陈衍又叫她,眼神落在她还有些迷茫的脸上,一寸一寸看过娇美明艳的五官,放低了语气:“若有人夺走了你珍爱之人,害得她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做?”
“十分珍爱吗?”青青问。
陈衍语气郑重:“十分珍爱。”
“若真的再也寻不回来,我......”青青想了一刻,“我就把他最珍爱的也夺去。”
“夺去之后呢?”陈衍又问。
青青犹豫一阵,她前十六年的人生简单平顺,还从没遇上这样的境况,只能想象真有这么一天会怎么做,不由喃喃:
“夺去之后,我便也毁了他最珍爱的。”
燃烧的火堆忽地又爆发出一声噼啪响动,紧接着火光骤然明亮一瞬,在陈衍漆黑的瞳孔中映出灿灿明光。
他褪去易容的俊美面上倏然露出一个笑,却仿佛并不怎么真心,瞧着有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疏离。
“你说得对,那就毁了他最珍爱的。”
青青茫然望着他,身侧火光融融,盛夏夜里也并不觉凉意,她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