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离了大殿,去金銮殿的路上只觉脑仁子抽疼,怎么他的儿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幺蛾子一个比一个多。
太和殿传胪时,那三位金榜题名的贡生比皇帝还迷迷瞪瞪,皇子科举,状元让位,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尤其是原先的第四名,莫名其妙的捡了一个探花,被这大饼砸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被扶上马游街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待宏正帝从太和殿回来的时候,周瑾谦已经在换好了衣服,在甘露殿里跪了好一会儿了。
“你这是在胡闹什么。”宏正帝靠坐在椅背上,头疼的看着这个他以为最为省心的儿子,“科举舞弊案才结案不久,文人的怒气刚刚压下去,你又来捣什么乱。”
周瑾谦跪得肩背挺直,半垂着脑袋,格外的乖顺:“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可儿臣不是故意给父皇添乱的,儿臣之前偷偷报名科举的时候,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舞弊大案。”
“后来事发突然,儿臣本也想过中途退出,可儿臣离金榜题名就差那么一步,哪里会甘心,只想着乔装打扮一番,说不准能瞒过您的法眼。可没想到儿臣还是给父皇添乱了,父皇有气就抽我吧,别气伤了自己身子。”
周瑾谦认错认的快,态度又极为诚恳,脸上还带着一丝丝委屈,宏正帝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何况他儿子本该得个状元,是长脸的事,“罢了,你和朕说说,你一个皇子,怎么想的去参加科举,和那般文人凑什么热闹。”
“那还不是因为太傅嘛。”周瑾谦嘟囔道,“太傅总夸我文章写得好,可上林苑只有我一个人,我哪知道太傅是不是诓我的。”
“何况儿臣也是读书人,自然也有想与天下文人一决高下的心。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是何等风光,儿臣也想跨马游街啊。”
宏正帝哼了一声,说:“这么说,倒是朕坏了你的好事了?”
周瑾谦摇摇头,嘴上说着“儿臣没有,儿臣不敢”,可脸上却写着“是啊,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宏正帝又好气又好笑,他听完周瑾谦的辩白,又想起那份答卷所写的策论,目光深沉的在他身上打量了许久,才慢悠悠的说道:“瑾谦过了年就十五了吧。”
周瑾谦:“是。”
“是到了该入朝听政的时候了,早入晚入都一样,左右你也闲着,早早历练也好。”
“啊?”周瑾谦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懂宏正帝话里的意思是的。
“朝中六部,你想去哪个?”宏正帝状似随意的问道,心里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周瑾谦想也没想,不情愿的开口道:“哪个都不想去。”
宏正帝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自觉有些讶异,“为何?”
“去了儿臣就没得玩了。”周瑾谦说道,“儿臣也想和四哥那样醉心山水,与诗书为伴。”
“胡闹。”宏正帝斥责道,“你四哥是身子羸弱,没有办法,你怎么能和他学。过两年都是要娶王妃的人了,还满脑子想着玩,像什么样。”
周瑾谦背着手挨了骂,焉哒哒的道:“那儿臣就去翰林院和大人们一起修书好了。”
宏正帝审视着他:“想好了?”
“嗯。”周瑾谦点点头,“反正儿臣别的也不会,去了也是给大臣们添麻烦,还不如修书来得自在些。”
宏正帝良久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个儿子存着别的心里,虽然他也不反对,但到底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如今看来倒是他多想了似的。
“那就随你的意吧。”宏正帝说道,“如今六部也还在整顿,去了也没什么事干。”
周瑾谦闻言磕头拜下:“多谢父皇恩典。”
宏正帝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临走前,周瑾谦又突然转过身来,小声又期待的问道:“父皇,您原本是想点我做状元的是吧?我是状元吧?”
宏正帝一愣,随即嗤嗤笑了两声,手指点了点他,“是个鬼,看你就头疼,给朕下去。”
听着这话,周瑾谦心里也明白了,嘿嘿笑了笑,乐颠颠的跑出了殿门。
许权奉上茶杯,见宏正帝又拿出周瑾谦写的策论出来看,笑说道:“奴才见皇上心情挺好,想必没有真生五殿下的气吧?”
“儿子成材,朕自然高兴。”宏正帝拿起那份策论,此刻也不端着了,乐得心花怒放,“朕的儿子可是给朕拿了个状元回来,不像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真给朕长脸。”
许权恭维道:“虎父无犬子,五殿下是随了皇上,皇上读书那会儿最常得太傅夸赞。”
然而话音落下,宏正帝的笑容却渐渐散了。
许权见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刚要跪下认罪,却听宏正帝忆往昔的说道:“朕读书那会儿,的确是兄弟里文章写的最好的那个。可是后来老十出生了。他年纪最小,却天赋极高,六岁作词,八岁作赋,连太傅都曾称其为神童,长得还跟个玉娃娃似的。”
“先帝宠他啊,去哪都带着,每年朝贡也把好东西留给他先选,真是应了他的名字,成了先帝手心里的一块玉。”
“可人啊,太过聪明,寿命不长。”
宏正帝把那份答卷放在桌案上,手指轻轻抚过上头的墨痕,像是在对某人说着话似的喃喃道:“他要是愚笨一些,丑陋一些,该有多好。”
“笨一点,丑一点,或许当年也不会发生那件事了……”
许权不敢应答,半躬着身隐在阴影里,独留宏正帝沉思在经年往事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