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封信。那纸条上写的是′任城',但信中什么都没写…我原以为是来不及写。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他的遗书。
“他早就知道去取虑凶多吉少。但为了探查刘肃的伏兵究竟埋伏在南还是在北……也不知道他怎么查出来的,但这一趟必须走。否则聂永被偷袭,北方尽失。而若伏兵是在下邳附近,那就稳扎稳打,哑奴也不必回,他连这封′遗书'都不打算给我……
………他早想好了一切。”
说到此,徐鸯站不住了似的一晃。但她很快又撑住墙,早在卫崇与孟尚出手来扶前就又稳住了身形。
卫崇只好低声安慰:“好在许州是安稳拿下来了。”徐鸯“嗯"了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又半晌,才道:“好好收拾一番,把他带回家吧。”
江风卷走了刘肃的野心与性命,更卷走了这一城的萧索。一听闻战事罢了,没过几日,便有逃难而去的百姓回到此地,城中又慢慢有了烟火气。大军开拔前,还帮忙把许多被刘肃收缴而遗失的财物还了回去。很有些人感恩戴德,只他们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了,便来军前磕两个头。徐鸯远远地见了,也觉得有所感触。
家没了,粮没了,或许人也没了,但还是有活下来的办法。就像她当年在北宫。
…只要不放弃,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月底,徐鸯卫崇手中的两万精兵,再加上郭茂、孟尚和萧彰等带着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淮北而去。
再说淮北,有王琬帮忙递的那封信,聂永早早地有所准备,先下手管控住了那些有叛心的宗室,自然是稳稳地守住了淮北。只不过兵力不占优,一直僵持所以,等徐鸯这大军一来,当然是摧枯拉朽,收回了中原的最后一块。至此,加上本就是徐家老巢、许淮一收回便很快归顺的扬州,从先帝起便四分五裂了十余年的江山,如此顺遂地被她一一收复一一当然,南越一带除外,这又是本朝痼疾,更是之后十年、二十年的路途了一-而战火,也终于在中原销声匿迹。
聂永亲自赶来见了徐鸯,也许来时心心中还有许多疑虑,但等真见了面,他面对徐鸯平静、带着风尘,并且因亲临阵前而难免有些剐蹭的面孔,他还是沉黑默了片刻。
…陛下辛苦了。“他最后说,显然是认了出来。徐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指出他称谓的问题,只道:“将军有什么家书,我可以顺道带回去。这点方便还是能给的。”她果然马不停蹄,从淮南一路直奔洛阳。回到那个她原本憎恶恐惧的北宫。但当天下平定,她第一个想的也是回到这座宫中,回到这座城里。见到孙节,太后。孙节看着越发疲惫了,她一个犹豫,没有把岑先的事情合盘托出。太后则是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孩子,训了她半日,从为何真敢在外面生孩子到为何孩子都能爬了才迟迟带回来。虽然说的是孩子,但她也能听出来训的都是关心她的话,所以也就摸摸鼻子,这么认下了。
末了,终于找到一个时机,溜出宫去。
这回是卫崇接的她。
他们走的是"上面”那条道。
也许是战场历练的果实,也许是在彭城王府那一段日子里,陈侄手把手地把她的身体调养好了,她生了一回孩子,奔波几个月,反而身体变得健实起来。她寻了一个时机,跟孙节吩咐了两句,就在他目瞪口呆的眼神里伸手,被卫崇一拉,稳稳地站上了章德殿的宫檐之上。从这里瞧整个北宫,尽收眼底。
确实不像她从前想象的那么可怕,四处早已生出了新的生机。她只看了两眼,便没有留恋地扭头,朝着卫崇点点头。他们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做……回京之后,最重要的事情。
逢珪的府邸。
徐鸯从前只听闻逢珪清贫,但没想到,他竞连一个正经下人也没有。府中原本有他和那个哑奴,如今他走了,便是哑奴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侧院。说实话,若不是这个小小府院上挂着右扶风……好吧,也没有挂着什么牌匾,但京中人士谁不知道这是逢将军的宅邸,没有随从如山,也没有如花美妾,连个儿女也没有,这样奇怪,想不记住都难……若不是如此,恐怕这间院落早已如同徐府那样,被无数个飞贼流氓光顾了。正如此刻,他们悄然走进逢府,连那哑奴都没有发觉。人虽不在,阳光却溢满了整个院落。
徐鸯看了半响,才叩了叩那哑奴的门。哑奴走出来,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他们的来意,也不等他们问,便把门挂上,略有些蹒跚地往正堂中走。风穿堂而过。
三人来到了桌案前,接着,便见那哑奴也如同在下邳城主府中一般,变戏法似的从柜中翻出一个暗格。
他转过身来,把其中的东西递给徐鸯。
是一沓信。
徐鸯看着,发了一会愣,又抬头,格外郑重地说:“多谢。”
但哑奴已经不甚在意地离去了一一也许他们扰了他大好的午睡。她再低下头,翻看手中这一沓不尽相似的信。没有人为她掌灯,但已近冬日,又是在洛阳,暖阳干燥而素白,透过窗,仍旧明亮,也与掌灯无异了。这是几封遗书。
她有一阵没敢继续读下去。但终究还是慢慢读完了。第一封是在她被掳出城后,他留给她的,讲的是朱津部下哪些像聂永一样对帝忠心,又有哪些像杨旭那样,是个钱财就可以买通的混账。第二封信是他孤身来见徐鸯。他不敢赌,所以留了一封信,分析利弊,把青并二州残存的势力都一个个梳理清楚了,尤其点了要注意董康。但这封信他没有交给哑奴,因为他活着进了城。
第三封信是他去南阳…
…南阳、雍州、许州。又三封。越来越少,越来越短。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要嘱托了。所以到了下邳,他只留了一张白纸。没什么想说,没什么要说,他执笔要写时,大抵也觉得,徐鸯就这样走下去,很好。这个朝廷,这个国就这样走下去,很好。
所以是一张空白。
徐鸯读完了,就这么沉默着,久久不能释怀。卫崇走上前来,捏了捏她的胳膊,她就这么转头过来看他,眼里已满是泪水。只不过都没有掉到那些宝贵的信上。
“…他为什么不说呢?"她仍觉得不解,“如果他早就…”…早就有一腔赤诚?可她也知道不是的,是那信越写越短,是她从提防到讪讪地问逢珪能不能做那孩子的老师……没有人会效忠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就算是聂姜,也是与她慢慢交心。逢珪当然也是如此。可她还是觉得不解。这些信,无数个秉烛伏案的夜晚,逢珪竞从没有同她提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