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卫崇(七)
“……等等,父亲原话究竞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薛氏一愣,虽然莫名其妙,但还是循着徐鸯的话,认真回忆了起来,“…就是说,如今正是风云变换的时候,京中局势几年的平衡一破,朱津势必还要动作,你父亲回调只不过是一个开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一听此话,徐鸯便彻底从方才的情思中抽身。是的,在这一点上,徐温看得比她要清楚多了。
其实直到薛氏说出这话之前,她仍不大确信朱津这样大的布局是出于什么。她最初的设想不过是局限于宫中,在严守宫中禁卫权的前提下,让朱津觉得她才是突破口,交涉间为卫崇谋取更多前朝的权力……更重要的是,接进朱津,也无疑能够把控他的动向,获得先机。
朱津确实与常人不一样,他既没有世俗的偏见古板,也没有世俗的伦理道德。这几回徐鸯与他没有战火的,不动声色的“交手”当中,虽然二人连四目相对的瞬间也不过才刹那,但至少在那言语中、那些不言自明的锋芒中,还有徐鸯的直觉中,朱津的确是已经将一只脚踏了进来。踏进了她的局中。
当然,她这个“猎人”实在太过稚嫩又弱小。她手中能用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因此哪怕朱津落入她的“陷阱",最后可能的结果还是她的落败。
但不管怎样,就算她赢了,也就是赢这一两步棋而已;就算朱津赢了,也就是把手伸进宫中,行事更方便而已。从头至尾,她的视野都局限于这个宫中。正因此,她才会对朱津的大动作感到狐疑。宫中之人,哪怕要放眼看天下,视野也都被那深深宫墙尽数遮去了,除了朱墙灰瓦,什么也瞧不清。
…而她才不过进宫了两年。
还是徐温这一席话将她点清楚了。
她要等的鱼已经咬钩了,只不过,这鱼恐怕不是她手中这根细杆能承受得起的了。
一一徐鸯这皇后的身份的确尊贵,加上她与卫崇的关系,若要控制卫崇,当然是借她之手最为方便。甚至她都已经为朱津铺好了路,每旬三次的教课,隔着那纱帘,谁也不必见谁,只要几句暗昧的寒暄,那消息与就可以借着话悄无声息地传出宫去,又传进宫来。
但朱津其实根本不在乎。
先帝崩逝时,他行事迅速,封锁消息,又与卫崇交涉,却是格外好说话,哪怕最终没有遂愿,也没有为难卫崇。他的本性如此吗?当然不是,只是他胸有成竹,这一切要求,说白了对于他而言都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有当然好,若没有,只要他牢牢把持洛阳,迟早也会有的。换言之,他与徐鸯这番“诚意",所求的,必定也不是借由徐鸯染指宫中。他要的是更紧要的,更根本的东西。
一一徐家的势力。
与朱津的手下不同,徐家,尤其是作为徐家顶梁柱的徐温,其实早已融入了洛阳官场。
虽然他建宁三年得的官职,乃至于此后一路顺风顺水的升迁,实则是依靠徐太后,也就是,靠裙带关系。但裙带关系本也是这世家官场中游戏规矩的其中一环,事实上,相比朱津手下那些靠打打杀杀挣军功的草莽,洛阳的世家当然更能接纳行事规矩、与人为善的徐温。包括其他徐温手下、徐温族中的青年才俊。换言之,这难得的,可以彻底将自己人根植于朝廷各部的机会,当然是推举徐家人,比推举什么刘肃、裴方要来得容易些。调徐温回京,当然也就是这个用意。
一一朱津并非是要吞掉她,而是时隔近十年,终于想起来……要吞掉整个徐家。
这么想,一切便通了。徐鸯沉吟片刻,又想起入宫前父亲叮嘱她的话,猛地明白过来一一数年前,当朱津入京,得知消息的众人,逃的逃,散的散,唯有父亲,虽然有了先机,却没有离京,甚至也没有抵抗便投奔朱津帐下。恐怕彼时他早已打定了这个主意,只不过朱津防备心强,这一计谋,直到今日才有施展的余地。
“…没有不对的地方。“徐鸯回神,道,“母亲回家,帮女儿转告父亲……就说,女儿在宫中别的不缺,只是有些冷清,若方便的话,请母亲多进宫来看看。“这话?同你父亲说?"薛氏问道。
“嗯。“徐鸯道,“父亲会明白的。”
如果此计真的可行,便是假意投靠朱津,借着他的势来壮大手中兵马…直到有一日,可以舍命一搏。
不止是朱津的布局刚开始,他们和朱津的对弈,也才刚开始。薛氏走后没几日,她先动了起来。
等到下一次朱津入宫为卫衡教学,她一改前两回的沉默寡言,像待客一样,为朱津备了茶水。
她自己也斟了盏茶,隔着纱帘,遥遥一敬。“大司马不愧胸有丘壑,教导有方,这才几日,便已有了成效。“她笑道,“昨日晌午,皇弟在屋中读书呢,竟突然说出了段教人震惊的话。大司马可能猜到是什么?”
朱津当然能猜到是什么,他慢吞吞地品了一口茶,看向徐鸯,眼神锐利极了,嘴上却温声道:“愿闻其详。”
“……他说:'为何曹夫人、王夫人没有一起搬来?“妾宫中的婆子当时回道:'夫人们服侍先帝有功,不日也要随先帝去了。”朱津的眼神闪了闪。
“然后呢?”
“然后,他便说:“这是什么道理。皇考若真要人服侍,自会下令。若说有功便要随皇考去了,那为何不能因为服侍我有功,而搬到北宫来呢?”一等徐鸯绘声绘色地说完,便听见朱津朗声大笑。隔着纱帘,也能瞧见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得意与畅快。
徐鸯没有说话了,她静静地等着朱津笑完。“殿下果真说过此话??"又是好一会,朱津仰头,把茶一饮而尽,方问。他是明知故问了。
但徐鸯也早有准备,她软声道:“是吧!妾也觉得他小小年纪,能有此见地,实在难得,实在是又惊又喜。必定是大司马这几日教导之功。但大司马若不信,也是常理,待会等他到了,大司马一问便知,妾不是拿假话来证人。”此话一出,朱津也就知道她早便教过卫衡了。只听见他又低笑了一声,把茶盏搁至桌案上,道:
“不必了!皇后殿下冰雪聪明,臣自然是信的。"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得皇后殿下如此抬爱,臣万死不能尽忠。唯有在这教导一事上多尽些心意,以期报答殿下。”
这便是接下她的话,要常来崇德殿了。
不知为何,徐鸯心上那口气没有松下,却反而因这句话而提了起来。此后数日,后宫是风平浪静。
前朝政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