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修的目光像箭一样盯过去。
方才说话的是尚书诸司员外郎谷城慕,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平日里上朝都站在队尾,从不发言,也轮不到他发言,属于是小透明一样的存在。
齐桓修能记住这个人,还是因为当年在查李家的案子时,谷城慕这个素来行事低调,宛如透明人一般的存在,竟突然挺身而出,勇敢揭露了李家旁支一起骇人听闻的罪行——杀人夺妻,囊扑二子。
虽然此事仅是李家众多罪行中的冰山一角,然而,正是谷城慕的控诉,让那家受害者有了伸冤的机会。
当年李家杀了那家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妻子被抢走蹂躏致死。仅剩下家里卧病在床的老娘被人救下,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老太太已经哭瞎了眼。
那老太太怀揣着满腔悲愤,毅然决然地跪在皇宫之外,高举血书,将李家的斑斑劣迹公之于众,并且一头撞死在石柱上,以自己的性命血谏李家的恶行,激起了民愤的熊熊烈火。
正因如此,后来推翻李家的行动才得以如此顺利,势如破竹。
照理说谷城慕也算是有功之臣,事后应该加官进爵予以重用,但齐桓修却只给他提了一级,而且依然是没什么实权的小透明。
“八年前的案子,他能保全苦主,并且一直隐忍到今日,还让那老太太以死明鉴,这可不是一个芝麻小官能做到的事情,更不是一个甘愿做小透明的人能想到的手段。”
这是齐桓修当时对谷城慕的评价。
如今听到谷城慕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通敌卖国,齐桓修盯着他深深地看了几眼,忽然笑了。
“既然谷爱卿如此刚正不阿,那今天便留下来,与朕秉烛夜谈吧。”
齐桓修扬了扬手,王有才立即带着四名小太监过来,对谷城慕恭恭敬敬地一礼:“谷大人,请跟咱家去偏殿等候。”
谷城慕已经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而且他对今天的蹊跷心里也大致有数,这会儿哪肯束手就擒,赶紧冲着齐桓修拱手一礼。
“陛下,臣今儿家里没事儿,可以留下陪您说上三天三夜的废话。”
说完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明明是想说告假回家,怎么一出口连说谎都不能控制了呢?
齐桓修笑得更加核蔼可氢:“谷爱卿真是朕之肱骨,王有才,好好伺候着谷大人。”
王有才半扶半拉着谷城慕离开,下面的人全都噤声不言。
这可不是齐桓修想要的,他还想让大臣们多说点自己的黑料呢。
于是齐桓修又随便起了个话题:“众卿家都有谁跟外邦有勾结啊?”
呼啦啦站出来一大片人举着手说“我有”,这些人说的当然是反话。
齐桓修留意的是那些一脸惊恐一个劲儿说“没有”的人。
藏在暗处的暗卫们把这些人一一记下,一会儿全都要“请”去跟谷城慕一起“喝茶”。
齐桓修并不知足于此,又继续追问:“你们之中可有人做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事?”
这回,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但在药效的作用下,大臣们根本管不住嘴,纷纷开口。
“臣家族的旁支从没有抢占民田。”
“臣家里也没有仗势欺人。”
“臣的家眷没有放高利贷。”
“臣也没参与买爵鬻官。”
“臣没有贿赂宫中太监给臣偷偷送消息。”
“臣也从没想过窥探圣意。”
“臣为官清廉,手里半条人命都没有!”
“臣审理的所有案子都是为了伸张正义。”
……
一时间竟然有二十几人跳出来,说出骇人听闻的谎话。
齐桓修指着这些大臣们连连冷笑:“好啊,很好!把这些人的名字都给朕记下来,朕请你们去喝茶!”
齐桓修还想继续追问,老丞相急忙站出来阻拦:“陛下,不可再问了!”
齐桓修怒视着老丞相问:“丞相方才也说此事有蹊跷,背后有阴谋,如今又不让朕继续问下去,那丞相觉得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老丞相汗如雨下,他是想隐退,但是没想过要带着大半朝臣一起走啊!
这些人,虽然心中各有算盘,各有谋划,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他们还能办事,还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效用,那么暂时将他们留在任上,也未尝不可。至少,这样一来,国事还能维持正常运转,不至于因为一时的人事变动而陷入混乱。
虽然前几年齐桓修也撤换了大半朝臣,但都是徐徐为之。可今日站出来参皇后的足有百余人,难道要一口气把这一百多号人全都换掉吗?
老丞相的眼神从这些官员身上一一扫过,意外地在里面看到了几个新面孔。
那是通过科举选拔刚刚提上来的几个新人。
老丞相心里叹气,对齐桓修说:“陛下,人无完人。”
话虽然没说完,但齐桓修和齐忆烟都听明白了。
【老丞相的意思是,前面那些个贪赃枉法通敌卖国的该抓抓,该杀杀,后面这些就算了。】
皇后弑君这件事的背后似乎有着更为复杂的势力在暗中操纵,说不定还有外邦细作在其中推波助澜。
倘若那幕后黑手真的是外邦势力,那么边境的安宁便如同薄冰一般脆弱不堪。一旦战火重燃,北秦内忧外患交织在一起,便将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齐桓修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齐忆烟。
齐忆烟小声道:“父皇,经过今日御书房一时,官场上人人自危,估计日后都不会有人再说母后的事了。”
齐桓修的脸色冷若冰霜,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便拉着九公主的手站起来:“今日众卿家都辛苦了,暂且到此为止吧。明日早朝,朕再与众卿家继续商讨国事。”
众人闻言,连忙纷纷行礼,恭送齐桓修和九公主离开。他们仿佛得到了解脱一般,一个个如同逃难般,捂着嘴巴,低着头,急匆匆地往宫外跑去。生怕自己再开口,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