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你…好吗?”完颜亨急步走近,想去拉她的手,却又生生忍住了。
“我很好。看你这强壮样,身体应该全恢复了吧?”陆梦芸倒是很自然地拉起了他的手上下打量。
“嗯。你…也比原先胖了些许。”他本来有许多话要与她说,现在见了面竟然不知如何开口了。他低头望向那孩子,心头一阵酸楚,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嗯!远儿,叫阿亨舅舅。”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叫了他一声,完颜亨却只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他弯下腰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孩子。远儿抬头看母亲,在得到允许后开心地伸手接过。
“那边,是孩子的父亲吧?”完颜亨看向站在走廊那端和她母子一起上来却没有跟过来的中年男子。那人看着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身型高大挺拔,眉目清朗,颌下微须,成熟英武。一袭靛青色的宽袖大氅,更衬得人丰神磊落,气度沉稳。
铁手也在看完颜亨,见两人目光相接便微微颔首。完颜亨本以为外号“铁手”者必定是那种外形粗犷的江湖汉子,却没料到竟是这般温和大气的人物,很是意外。相比之下突然觉得自己终究是乳臭未干,顿时有点自惭形秽。
“嗯!是我铁手师兄。”陆梦芸转头看了丈夫一眼,说话间眼里爱意流动,还隐隐带着一丝骄傲。她低头与儿子道:“远儿乖,去爹爹那玩去。”
远儿一蹦一跳去到父亲身边,被怜爱地一把抱起。儿子将糖果塞到父亲嘴里,父子俩有说有笑。
完颜亨看在眼里,心中无比酸楚,他像是询问又像自言自语道:“他果真是好到你连王妃都不想当了?!”
“瞧你说什么呢!如今可是大人了,不可再似小孩般说笑呢。”陆梦芸笑道:“快与姐姐说说此番如何会来大宋?这几年可学了什么新本事?”
“我……都快四年了,我就是很想你,想再见到你…看看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完颜亨眼神暗淡,实在难掩失落。
“……”陆梦芸见他神情不似说笑,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
“现下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也……放心了……”
“……我唤师兄过来与你相见……”
“不!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办,我马上得走了。”完颜亨涩声道:“你多保重!”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之前想好那么多要说的话如今一句也说不出口了,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一家三口。
完颜亨转身走了两三步又突然回过来在陆梦芸耳边轻语了几句,然后脚步飞快、决绝地下楼而去。
“阿亨……”陆梦芸喊道,却没有追下去,只是有点失神地站在原地。
铁手抱着儿子缓步走过来,一手搂住妻子的肩头,问道,
“怎么这一会儿就走了呢?”
“嗯……”
“这孩子,他看你的眼神感觉有点怪怪的。他……后来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能躲远就躲远些吧,你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陆梦芸转头看向丈夫,眼中竟露出一丝莫名的张惶。
宣和四年(1122年),宋与金订立海上盟约,联手攻辽。
宣和七年(1125年),金灭辽。同年十月开始侵宋。
靖康元年(1126年)秋。金兵集结重兵南下,兵分两路直往汴京杀来。
情势危急,神侯府飞鸽传书至江南,命铁手速归京师一同护驾。保家卫国义不容辞,铁手即刻启程北上。陆梦芸欲随夫君同去,但彼时她刚产下次子修遃不久,铁手自然不许她前往。
陆梦芸心知此行万分险恶,生死难料,但是凭着丈夫的本事只要他愿意,脱身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怕就怕他到时舍生全忠义。
于是临别前夜,陆梦芸跪在地上哭求丈夫答应她,无论如何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哪怕是城破国灭也不可轻易死节,要死也得回家与妻儿死在一起。铁手闻言心如刀割,紧紧拥着妻子说定会设法平安回来照顾他们母子一辈子。
汴京的局势糟糕至极,金兵围城已月余,勤王部队迟迟未到,守城宋兵军心涣散毫无斗志。朝野文武只求自保,整日撺掇皇帝与金人议和。由于六扇门和神侯府的人马都被调去支援守城,城中刁民流氓趁机抢盗掳掠也无人在管,社会秩序已然失控。铁手才半年未到京师,见这般混乱光景震惊之余心下惨然。
是年,润十一月末,天降大雪,金兵开始猛攻,云梯火攻接踵而来,宋军竟无一人拼死抵抗,皆下城遁避。
眼见大势已去,诸葛先生把四个徒弟叫过来,对他们下达最后的指令。他命铁手追命冷血三人连夜潜入金营刺杀金兵统帅。虽然此举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但这是他们能做的最后一搏了。他也知徒弟们已有家室,便对三人说,能成功则天助,不成功也一定要设法活下来,日后再图复国。而他自己将和无情守在皇宫大内护驾直到最后一刻。他五人情同父子兄弟,这一日竟作生离死别,人人心中悲切万分。
数十万大军的金营岂是那么容易闯的,更何况帅帐建在大营深处。大战当前,金人异常警觉,师兄弟三人还未深入便被发现了。成千上百的金兵合围过来,武功再好也挡不住这层层叠叠的人海战。还幸亏是在大营中金兵怕射箭会误伤自己人,否则万箭齐发,纵有天大本事也早被射成刺猬了。见势不妙,他三人知晓今晚再难成事,只能撤退,于是各自抢了马匹拼死杀出重围。
铁手夺得一马一枪,浑身是血杀将出来,回头再看与师弟们早已杀散,也不知他们生死如何,只得黯然打马回汴京,想进城与世叔他们一同护驾。将近外城,惊见四方诸门都已燃起熊熊大火,宋军士卒数十万众弃城而下,投戈散地。有的出城奔逃被杀,有的竟乘乱劫杀城中居民官吏,汴京城百姓哀嚎逃窜,被杀、跳河、投火触目皆是,这个曾经的繁华之都一下变成了人间炼狱。
铁手见此惨状心中剧痛,泪流满面,却也知已是无力回天。他早先就获悉韩世忠的部队此时正驻在河北大名府,于是策马往北投入韩将军营中,自此一直跟随他大军抗金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