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明楼印象中的大舅哥,是个清风朗月,成日掉书袋的书生。
可眼前的人,胡渣邋遢,双眼通红,一头平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也乱得像是在头上按了个鸡窝般。
才几日不见,就瘦脱了形。
“你怎么过来了,蓉蓉是不是知道了,她怎么样?母亲怎么样了?三弟妹可还好?”秦思贤冲到妹夫面前,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昨晚老三出事,他就派了人连夜快马回京报信。
想到家中母亲和弟妹他们得知这样的噩耗,定然会受不住,可却不能不告知家里。
这一日,他焦灼父亲下葬的事,悲痛弟弟的死,又担心京城里的母亲、弟妹和妹妹。
整个人像是在地狱走了好几遭。
龚明楼心疼大舅哥,忙道,“蓉蓉没事,母亲病倒了,我已请了御医过府,大嫂二嫂他们会守着母亲。
三弟妹的母亲和妹妹去了府上陪她,岳父的事,我亦请了人来帮忙,你莫急。”
小舅子的尸体在哪,他终是没问出口。
别说秦家人接受不了,他都接受不了,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秦思贤这才将视线从龚明楼身上转开,看向了一旁的时煜和卫清晏。
他忙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王爷,微臣多谢王爷前来相助。”
他以为时煜就是龚明楼请来的帮手。
容王武功高强,他听说过。
只是,父亲这棺椁似乎不是武力就能解决的。
他请的那些镖师和武僧,武功虽不及容王,他们合力做不到的事,容王未必可以。
但这片好意他心领了。
时煜知他误会,也没多言,“先过去看看。”
卫清晏的视线早已落在不远处的棺椁上。
整个棺椁都被黑气笼罩。
便是还没到跟前,卫清晏已经感知道浓浓的怨气,好似要毁天灭地般。
她抬步走到坑边上,修长手指搭在竖立的棺椁上,冷厉喝道,“沈长山,你心有执念,无法对儿孙言明,却要因此累及无辜性命,这是何道理?
我今日与你缔结契约,承诺替你化解怨念,但你不可再胡乱伤人,今日因,他日果,将来自有定算,下去。”
“你是……”
秦思贤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原本如何都倒不下去的棺椁,在年轻姑娘手指轻拨下缓缓躺到了坑里。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思贤晦暗的脸上充满了震惊,还有些别的情愫。
有下人说,民间说法棺材抬不动,是死者不舍得走,不愿下葬,是死者留恋世间。
他本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要落叶归根的是父亲,他只是满足父亲遗愿。
何况,人死就该入土为安。
可和尚和道士都没法子,三弟又出事。
他只想快些安顿好父亲,再带着三弟尸身回京。
原本不信的话,也只能试着信一信。
他和二弟跪着,不知同父亲说了多少好话,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们误会了父亲的意思。
父亲已死,回不了他们的话,或许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话。
局面没有任何好转。
可眼前的这一幕,是不是意味着,父亲听得懂,这一切都是他闹的?
他不怕折腾,可三弟的命没了。
卫清晏跟着胖和尚解过不少怨,自是明白秦思贤此时在想什么。
解释了句,“人死无神识,唯有无意识的执念,久念成怨气,怨气祸及家人。”
说罢,她便阖眸去看沈长山的怨气画面。
龚明楼忙拉着秦思贤,将龚家解怨的事,还有秦氏和秦大夫人亲自去请卫清晏的事,都告知了他,“蓉蓉和大嫂去请的常姑娘,她是来给岳父解怨的。”
见秦思贤定在原地没动静,他想了想,也解释了一句,“岳父并非有心害儿孙,他死前并不知道自己会生怨,怨气也是他无法控制的。”
他经历过,明白这句解释的重要性。
无意识和有意识,区别太大。
何况小舅子因此丢了命,想当初他刚得知儿子是因父亲怨气而死时,心里对父亲也是恨过的。
他拍了拍大舅哥瘦得骨头凸起的背,无声安慰。
可这解释对秦思贤来说,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他突然仰天怒吼,“他们私下议论,是你在作怪,儿子不信,儿子不信啊。
三弟才刚成亲,他连父亲都没做,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狠心啊。
啊,你究竟是为什么啊,父亲,你让儿子如何向母亲交代,如何向三弟妹交代啊。
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同儿子说,儿子哪怕是舍了这条命也会尽力为你办,你为什么要闹这些……”
男人的声音悲怆又凄厉,却渐渐低了下去。
草棚里守夜的几个下人,都忍不住走了过来。
龚明楼看向几人,“二哥在哪?”
有个汉子回道,“回姑爷,二爷在山下的宅子里,守着三爷。”
山下的宅子是岳父几年前修建的沈宅,离这不远。
“你们几个先回宅子,今晚的事不可胡言一句,否则决不轻饶。”
常姑娘会解怨的本事,对外是瞒着的,有这些下人在,总归不好。
何况,岳父生怨的事,也不能对外言。
想了想,他又补了句,“告诉二哥,棺椁的事已经处理好了,让他暂别过来,好好歇一歇,明早我们去宅子。”
下人们得了令,便走了。
卫清晏看完了画面,见秦思贤的情绪也宣泄得差不多了,便问道,“秦大人,此怨你可要解?”
秦思贤少年老成,后来做了国子监的博士,之后升任国子监祭酒,如今三十而立之年的年纪,俨然是一副老学究的做派。
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法子,未必愿意听她的话。
她与死人达成契约,可若生人不信,不愿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