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冬日晴。
张云起又和薛建忠见面了。
还是那么的亲热,那么的如浴春风。
当然,眼下龙景园罐头厂职工拦街闹事已经引起市委市政府的注意,市长杨家荣亲自出面过问,要求城南区区长薛建忠三天内拿出一套可行性的龙景园罐头厂收购方案,从根本上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债务问题,还有两百多号职工的安置问题。
薛建忠内心压力是很大的。
他有点悔不当初,但心里更多的是对张云起的怨气,这小子办事不太守规矩。
双方在接待室展开初步谈判的时候,简单的客套了几句,他就忍不住说“张总,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呀。”
张云起听出了霍建忠话里有话,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前边谈的承包经营方案一直架在半空中没进展,他又一直不露面,王贵兵陪着薛建忠东拉西扯,就是定不下来。
霍建忠对此有想法很正常。
张云起笑呵呵的“没办法,最近一直在忙,马上期末考了,学业重要。”
这个逼装得霍建忠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区长大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说起来我那个儿子也在市一中念书,成绩还不错,不过跟你一比可真的是有点儿上不了台面了。”
“霍区长过奖。”张云起笑笑,觉得霍建忠太看得上他儿子了,他儿子叫霍小光,在市一中鼎鼎有名,坏的流脓。
霍建忠又道:“张总,对了,前面咱们谈的是承包经营,怎么突然改变想法要收购龙景园罐头厂?”
张云起道“这个主要还是想替区里和霍区长分担一些烦恼,承包经营不能解决罐头厂的产权问题,也没有固定的盈利保证,又要平白挖掉城南区地方财政的收入,风险大,直接收购的话,可以减少区里的财政负担,罐头厂也可以转换经营机制,真正走向市场,实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毫无疑问,不管承包经营还是直接收购罐头厂,张云起都是为了赚钱,但霍建忠觉得这个家伙的这番话还是有见地的,符合目前的国家政策风向。
从1979年开始,国企改革经历了第一阶段的经营权改革和第二阶段的所有权层面改革,在所有权层面改革当中,有一种重要的思路就是国企改革的产权制度限制在原有财产关系之内,进一步推进经营权层面的改革,与这种认识相对应的制度选择就是张云起前面提出的企业承包制。
城南区其实也有不少这样的企业,在承包制推行伊始,确实调动区里企业和职工的积极性,推动了区里经济的发展,亏损面也逐年下降,但是在推行承包制期间,却出现了企业增效、经济增长、地方收入反而下降的状况。
霍建忠经常读报,他就发现这一两年来全国各界都在强烈批评和反对承包经营制,一种普遍的批评认为,在经过了放权让利之后,国家财政已无力继续让利,而承包制又必须向企业做了更大幅度的让利,致使国家财政收入严重流失。
当然,霍建忠个人觉得,承包制最大的弊端是对企业行为的约束是软的无力的,企业只负盈,不负亏!这就造成了企业承包者的行为短期化和“机会主义行为”。
所以现在国有企业改革,国家的大方向是提倡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的改革,在今年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若干问题的决定》中,就明确提出要通过产权结构的改造,使国有企业成为“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现代化企业。
说来说去,从产权上动手才是目前国企改革的大趋势。霍建忠很清楚这一点。不过龙景园罐头厂采取承包经营制也好,搞产权改造也罢,他都觉得可行的原因是资方决定的,龙景园罐头厂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人投资,什么改革制度都是空口白话,但两百多张嘴巴却是实打实的等着救命!
这也是霍建忠觉得张云起办事不地道,但眼下拿他没有办法的原因,尤其是经过了昨天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事情后,安抚罐头厂职工尽快脱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于是连夜制定了两个收购方案。
霍建忠拿了一份资料递给张云起,道“关于贵公司收购龙景园罐头厂的事情,区里面也根据实际情况连夜进行了探讨,初步定了两个方案。”
“霍区长请说。”
张云起接过资料翻阅了起来。
霍建忠道“我说个大概情况,第一个方案是把全部资产卖给贵公司,区政府以土地作价入股;第二个方案是罐头厂的国有资产由贵公司全部买断,区政府不再控股。土地有偿使用,缴纳土地使用费。张总,你对这两套方案有什么想法?”
张云起听到这话乐了。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法,直接合上资料说道“既然谈具体的收购方案,那我就直接说了,霍区长,龙景园罐头厂的情况我也有做过调查,第一点,龙景园罐头厂的生产设备相当落后,只有一条70年代的罐装线,不仅生产速度慢,而且极大提高了人力成本,导致一个小破厂居然需要200号工人。”
张云起看着霍建忠的脸色,继续说道:“第二点,就我所知道的,龙景园罐头厂的地皮、厂房、机器、商标、库存等等全部资产都加起来,评估价是1100万,但同时欠了庞大的外债,银行500多万,供货商300多万。而目前龙景园罐头厂已经停产7个月,停薪11个月,加上这两百多号职工的工资,已经资不抵债,接近于破产的边缘,又或者实际上已经破产了。”
张云起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如果不是这样,市政府不会求他接盘。
当然,眼下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接盘。
因为收购龙景园罐头厂意味着背上近千万的债务,如果还要恢复生产,安顿员工,所需的花费肯定远远超过设备和厂房本身的价值。虽说罐头厂那几十亩地皮位于市中心,毗邻裕仙街,距离湘南学院不远,未来的商业开发价值不可估量,但在这个年代,江川市有这个远见的人应当是极少数的,按照一般人惯有的逻辑来说,花那么大的代价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国企,还要伺候一帮子效率低下的国企职工大爷,肯定是完全不如重新开厂的。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