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
安静得能听到群臣的呼吸声。
赵祯的意思很明显。
“朕欲大修《宋刑统》,你们不但不能反对,还要助朕顺利完成此事。”
法令,乃是一个国家的精气神。
大修法令,意味着要调整全宋之秩序。
从赵祯那句“我大宋之法,不应是束缚百姓的工具,而应是让他们活得更幸福”可以看出。
他认为当下的大宋之法太松垮,对一些“特权之人”起不到震慑作用。
故而,此次大修《宋刑统》的方向是——
“重法治,弱情理。”
这与大宋一直奉行的“宽仁之治”显然是背道而驰的。
众臣思索了片刻。
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介于刚刚赵祯称“反对此事者,立即退出垂拱殿”。
官员们都压低声音,不愿让赵祯听清自己说什么。
赵祯也知需给众臣一些思考讨论的时间,当即道:“朕有些疲乏,先小憩一番,你们好好想一想!”
当即,赵祯便去偏殿休息了。
众臣都长舒一口气。
大家都知晓。
在没有达成共识前,官家是不可能回来的。
坐在首排最左侧的宋庠目送官家走远,侧殿的的房门缓缓闭合,不由得立即站起身来。
“诸位,《宋刑统》绝对不可动啊!”
“依照官家之意,大修《宋刑统》,必然一改"宽仁慎刑"之祖制,重法治而轻情理。如此大修将会造成三大不可逆的坏处!”
“其一,违逆祖宗之制,使得我大宋原有律法崩坏,若修而不当,引起诸多问题,不但会使得当朝君臣皆背骂名,还会危及地方稳定,使得内乱丛生!”
“其二,影响士大夫官员群体稳定。此次大修,无疑将会削弱士大夫官员之权,动其权益,若地方官皆持反对意见,则朝堂难以安宁!”
“其三,我思之又思,《宋刑统》只有一个益处,那就是进一步提升皇权。当今官家,仁善爱民,一心兴国,若后世遇到暴虐的君主,因新的《宋刑统》而更加专制,极易培养出亡国之君啊!”
宋庠说完后,张方平立即站了出来。
“我赞成宋相公的说法,大修《宋刑统》,伤筋动骨,后患严重,绝对不能大动!我们完全可以像往昔那般,依靠"编敕",对《宋刑统》进行微调,敕律并行或以敕破律,没必要大修!”
编敕,即皇帝对特定的事与人,颁行的特殊条例。
有时是对《宋刑统》的补充,有时则是更改《宋刑统》的内容。
敕不如法。
但若皇帝权重,却可以令敕代替法,行之。
张方平看向宋庠,道:“宋相公,你理由充足,为何不当着官家的面儿说?”
宋庠白了他一眼。
“依照官家刚才的态度,我若直言,恐怕已经被赶出去了。”
文彦博点了点头。
“我赞同二位相公的意见,官家乃是被此次外巡之事气到了,故而生出大修《宋刑统》的想法,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劝官家收回这个想法。”
“我不同意!”
首相文彦博话音刚落,便有四道声音同时响起。
分别来自:参知政事吴育、知开封府包拯、侍御史兼知杂事范镇和左司谏何郯。
论通晓法令。
众人之中,这四人乃是当之无愧的前四名。
“我也不同意!”
枢密使狄青、右司谏苏良、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也同时站了起来。
一旁的富弼、曾公亮、梁适、司马光等官员面带犹豫,还未曾想好应该站在哪一方。
王安石最是激动。
他率先开口道:“宋相,下官觉得你所言的三个理由皆有失偏颇。”
“其一,我大宋为何要变法,就是祖宗之法已难以维系当下大宋的发展,所以我们才要变。”
“大修《宋刑统》乃是为了使得法令更加完善,我们认真修,不可能修而不当,至于会不会背负骂名,乃是杞人忧天,还未做便担心失败造成的后果,没有任何意义!”
“其二,大修《宋刑统》的方向确实是削弱士大夫官员之权,但下官认为应该削弱。”
“下官举個例子,若让您知开封府,您与包学士的判罚结果绝对不一样。但若是修缮了《宋刑统》,法令将更加严苛细致,一些傍着特权的人情消失了,判案的偏差便会减少许多,法不是不讲情,而是我们现在的法太讲情了!”
“其三,下官不认为会造成皇权专制,法令是无情的,您所言的会造成皇权专制,后续造成麻烦,只是因士大夫官员权力的减弱!”
“恕下官直言,当下,各地主官的权力过大,很多事情都根据情理臆断,早已失了分寸。”
“我朝开国之初,不断提高士大夫官员的地位,不是因士大夫们足够优秀,擅于治国,而是为了防止武将专权,但现在是文官的权力高于法令,该是减弱的时候了!”
“大修《宋刑统》,实乃全宋变法过程中最有意义的一步。”
“在近五年的变法进程中,我们发现了诸多问题,也都知晓我们的法令存在问题,为什么就不能大动?我们不能将法归于官之权,而要将法归于法,大修《宋刑统》实乃是让我大宋朝着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式前行,何错之有?”
“但凡反对者,皆是有私心,是为了自身之权力!”
王安石的一席话。
再次让整个垂拱殿都安静下来。
他太敢说了,且理由甚是扎实。
张方平和宋庠张了数次嘴,都没能想到该如何辩解。
幸亏王安石还年轻。
若现在有四十岁,中书省政事堂绝对有他的一席之地。
当下,都已经无人能压制住他了。
“咳咳……”
这时,富弼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