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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斜影(二)(1 / 3)

新年过得真闹心。大伯又在矿场与人打架,叫人用铁铲捶了脑袋。爷爷在除夕前几天坐车走了。他一把年纪,佝偻着背,上马车后直喘气,我看着都心疼。家中的小辈们聚着也无趣,当家的走了,几位婶婶无事可做,难免聚在一处嚼舌。碰上今年细粳米收得少,各房不够分,母亲又说国丧未过,将裁衣香料两项银钱免了,众人越发怨怼。到了祭祖那夜吵闹起来,说母亲委屈活人就罢了,连祖宗的供给都吝啬。

只是听说去年田庄的收成很差。入秋季节冰雹连雨,牧场遭了殃,牛羊自然也送得少。母亲已经尽量周全,祭祖的供品按分列一样未少。可女人对女人的不满是不需要理由的。母亲主家多年,家中一分一厘的花销都听她摆布,趁祖父不在家,众人的嫉恨都发作起来。

“大伯在矿场生出多少事,家里赔掉多少银两去救他。北边的牧场也给收走了。可家里人都不说什么。”我看着母亲微垂的眼皮,“阿娘这些年早起晚睡,连下人马夫都笑脸相迎,如今只是节省一年的日常用度,他们凭什么给我们脸色瞧。”

我把梳子扔掉,气呼呼鼓起腮帮子。

“我早说过,阿娘以后不要管家了。自己担着那样重的责任,在旁人看来,非但不说你的好,还觉得你卖弄才干。”

尤其是女人,太能干不是好事。有一天连枕边人都忌惮你,这样更糟糕。

“这些天阿爹也不回家。婶婶们这样吵闹,他应该来帮你说说理。”

母亲拨着算盘珠子,压根没听清我的话。

“我是天生劳碌命。”她只是叹气,“将来给你寻个好人家,不要这样累才好。”

老管家敲了敲门,说宫里来人了。

“庄嬷嬷过来请大姑娘。”

又是绿桃。她寻死觅活不是一两次了。我的眉心都拧在一处,实在不愿意进宫伺候那个祖宗。

母亲站起来,笑道:“喜儿答应过娄娘子,午后去看望她父亲。告诉嬷嬷,待会儿我随她进宫见公主。”

她把牛乳倒入碗,浮出细细的雪白的纹理,随后用盖子仔细封好。

“可怜的孩子。喜儿,她比你还小呢。过几天,你再进宫去陪陪她。”

我垂下头,提着牛乳跟在后面。其实哪处我都不想去。

娄伯伯的府邸大门给锁住了,我们的马车停到角门,老奴在门口栓好缰绳,引着我往内走。前厅的门关着,显然很久没有迎客。院子里光秃秃的,冬日稀落的阳光毫无生气。只走到回廊,里面边传来争吵声。我听一听,立刻分辨其中有娄娘子激动的嗓音。

他们家的老奴见我停下脚步,就低头说:“这是我家小爷和大小姐在争执呢。大姑娘别见怪。”

我便问,娄夫人在哪里。

老奴摇摇头:“夫人去安福郡主府了。她同我家那位小爷是不能待在一个屋檐下的。”

多大的仇呢。我抿抿干燥的嘴唇。我家几位叔叔各自娶上好几个女人,闲暇时还围在一处打牌。看来各家有各家的烦恼。既然娄夫人不在,我把牛□□给老仆。

“这是家里庄子上送来的,兑在米粥里给病人吃最补身体。若吃得有效,隔几日我再送一些。”

别家的事少参和为好,我准备告辞。老仆却絮絮叨叨,总要让小姐出来送一送才好。他跑进去请示主人,我只好留在院子里。午后的天气不算冷,再次细细看这座府邸,往日它总有刻意经营的繁华,像戏文里不真实的布景台子。娄伯伯与这样的戏台子挺不般配,我心里想,眼睛注视窗格上的雕花,这些精致的东西都是他夫人的主意吧。

角门又传来车轱辘的声响,又有人来探望病人。我伸了伸脖子,见一行人直接走进来,领头是个粗壮汉子,绪着胡须提着刀。隔着窗格的镂花,又有一个女人跟在后面,纤细的腰身,踮着矫情的步子。我猛然想起来,那是九鹿山庄的南宫小姐。那个夜晚的每张人脸都刻在心里,更何况她原本令人印象深刻。她来这里干什么。我差点忘了,娄夫人和她出自一个宗族,她们都是南宫世家的人。

难道她来探望本家姑母吗?恰好娄姣姣从内院走出来,她身旁的老奴则抬头寻找我的身影。我从月门绕回,刚好迎面而上。另外两个女人也没在意我,瞪大骨碌碌的眼珠子相互瞅着。

“你来干什么?”

另一个说:“来找大宝。顺道看看你父亲。”

娄姣姣冷笑:“很好,快把小杂碎带走。我们家如今不见外客。”

南宫小姐就扬起眉:“小杂碎也是命根子。倒是表姐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看来这一家内情复杂,我挪动步子朝外走。

“哎哟,这个姑娘很脸熟。”

转过身,扬起的眼角又在打量我。

“想起来了,”她又说,“那天晚上不是你端着大碗给主上送酒的?结果,把他送上西天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她怎么能泰然自若说这些话的。周围的几个大汉并不啃声。她递一个眼神,示意随从关门,随后趾高气昂往里走。顿时明白娄姣姣不喜欢她的原因。很少会有女人喜欢她。

角门口守着人,明显不让人离开。跟随众人来到内院,迎面走来一个男孩。圆鼓鼓的脸庞,两眼通红,瞧见领头的大汉,就扑过去哭起来。

娄柱尘躺在卧室里,垂帘被冷风吹起,一只干枯的手露在褥子外,他半靠在垫子上,蜡黄的脸毫无生气。我太惊讶,混杂着难受与不可置信。那位挺着浑圆肚子,挤弄两撇胡子揶揄祖父的男人,如今如干瘪的木柴堆放在床上。

跪在卧室的门槛后,朝他磕一记头,我几乎同时相信他是救不活的。

“娄伯伯,我代替祖父来问候。”他没有看我,也许不记得我是谁,“爷爷去北边矿场。那边积了雪,一时间回不来。”

他没有回应,直愣愣的目光注视前方,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我忍不住走进去,炭火烧得很旺,可病人给打理得并不妥当。他身上裹的袄太厚,这样躺着多不舒服。这间屋子太闷太干燥,间杂着难闻气味,要开窗透透气。

南宫小姐也朝里望一眼,她和娄姣姣都不打算进屋。娄府的老奴与我相熟,我们把案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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