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博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他没听黄浩说过,征北军是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下取得胜利的,或许,他的心情还不会这样难过。
原来,普天之下真的没有感同身受。
皇宫中,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在给一个保护了北境、保护了全天下的优秀将领定谋逆罪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他的龙椅,是靠这个人的舍生忘死才能坐稳的。
背信弃义、小人行径不过如此。
然而,这些想法,只能盘桓在孔博的心中。
他终究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林雪竹观他神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于是道:“孔大人,提起免罪这件事,我还真有几句话想说。”
“林娘子但说无妨。”孔博道。
林雪竹面上一派淡定,不慌不忙地开口,“夫君是重罪,我是他夫人,我们两个是终身流放。可我们的家人,却是实打实被牵连的,他们的流放时间各不相同,以我的理解,就是做够了苦力便可重获自由。孔大人,我的理解对不对呢?”
孔博隐隐觉察出,林雪竹的话中有深意,但他无法反驳。
流放和流放的确不同,罪比较重的,是终身流放,而被连坐的亲眷,则是有限期的流放。
林家的案卷他看过了,只有元修和林雪竹是终身流放。
其他人,和这两人关系较近的,流放时间较长。
最短的是几个下人,大概两三年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孔博点点头,说道:“林娘子说的没错。”
林雪竹笑了笑,又道:“既如此,我可否为家里人求个恩典?请孔大人酌情减免他们的罪责。”
“不行!”
“不可!”
“别!”
林家人纷纷开口,话虽不同,意思却是一样的。
要吃苦就一起吃苦,要受罪就一起受罪。
林雪竹皱起眉头,扫视了全家人一眼。
那些张嘴想说话的,都被她用眼神压了下去。
孔博一看这情况,心里的滋味更是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然元公子和林娘子不好脱罪,其他人,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这样吧,给我三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谢孔大人。”林雪竹笑得很真诚。
其他人却很心酸。
搞了半天,他家姑娘弄这一出,就是为了给他们寻条出路。
早知如此,他们就不配合演这场戏了。
全家人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为什么一定要以牺牲少数人来换取多数人的自由呢?
孔博见气氛骤然沉闷下来,也能明白林家人心中的想法。
他为自己无法替他们做更多而感到惭愧,此刻颇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大家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他起身,又看了一眼这堆满了各种工具,既杂乱又温馨的山洞。
轻叹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孔大人,我送送你。”元修也跟着站了起来。
孔博并未拒绝,和元修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山洞。
默默无语地走了一会,孔博突然开口问道:“元公子,我今天来,本就是想和你们说,我打算寻个时机,上表朝廷,给你们求个赏赐的。”
元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回答道:“幸好你没有。”
孔博垂了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元修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孔大人,我与夫人所做之事,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脱罪。孔大人你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我们为你做事,就是为北境做事,你无需感到负担。天下不平事数不胜数,孔大人能做的,唯有保这北境一方安宁。”
孔博听了这话,眼眶瞬间湿润了。
今天,他大受震撼。
他咬咬牙,深吸了一口气道:“元公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元公子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维护北境的安稳。”
元修微微一笑,对孔博行了个君子礼,转身离开。
孔博望着他不甚利索的步伐,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这才招呼了随从,上了马车。
这一夜,对他来说无比漫长。
他失眠了。
而这一夜,对林家人来说也不好过。
送走了孔博,文秀清呆坐一会,开门走了出去。
林成章见她神色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文秀清在前面走,林成章在后面跟。
两人走了许久,文秀清突然停住脚步,无声地流下了泪水。
“夫人……”林成章快走几步,扶住了文秀清。
“夫君,我们的闺女,她才不到二十岁啊!难道就让她一辈子呆在这地方,与天斗,与人斗,永无止境吗?”文秀清抱着林成章的胳膊,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林成章心里也很难受,可在夫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们和林家的其他人一样,刚走上流放路的时候,心里都是恐惧和不安。
是林雪竹,用她的机智和开朗,迅速给他们找到了主心骨。
才让他们一路安稳地走到了北境。
而现在,得知要跟林雪竹分开,他们心中一直潜藏的情绪,终于全部涌了上来。
太委屈了,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委屈了。
不光是自己,所有人的都很委屈!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磨难和痛苦?
文秀清哭着哭着又道:“夫君,你知道吗,咱们闺女上次救那谢家姑娘的时候,就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她可是被咱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呀,哪个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过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可是咱们的姑娘,她就被迫变成了这样的人啊!夫君,我真的恨不得这些磨难都在我一个人身上,让她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可是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啊?”
文秀清这个人,最是温婉不过。
林成章从未见她情绪如此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