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权听了这话,仰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窗上。
月光洒在窗棂上,又顺着窗棂流到了窗前的地上,像秋霜一样。
“是啊。”曹权附和道:“这世上的路啊,就是很难走的。就连天上的月亮,也不能想将光照在谁身上,就能照在谁身上。”
我想到了赵怜,想到了青鸾的心上人。
于是又开口问道:“哥,你怕死吗?”
曹权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想了想,回答说:“怕啊。你要说我真怕吧,在这世上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牵挂,好像随时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你要说不怕吧,我又还挺想活着的。其实,怕不怕死又有什么用呢?老天爷需要你活着的时候,哪怕天崩地裂、国破家亡,也会让你好好活着。老天爷需要你死的时候,哪怕你无病无灾、无仇无恨,也好好活着不了。”
我那喝了酒,本来不大清醒的脑袋,被曹权说得更晕了。
“可什么人,是该活着的,什么人,又是该死的呢?”
“呦!”曹权感慨了一声:“那可说不清。”
他歪着头看着醉得颠三倒四的我,疑惑的说:“小妹啊,你这才十六七岁的年纪,怎么老说一些,生呀死呀的话啊?你这可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考虑的事儿。”
听了这话我笑了,摆了摆手,“过了年,我就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比你大了一旬都多,在我面前,你可不就是个孩子。”曹权取走了我手里的杯子,把酒收了起来。
“说说吧,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要跟哥说?”
我歪着头,想了很久才开口,“哥,你说。有些时候,你本来是为了做一件好事、大事,才决定去冒险,去拼搏的。可是在你冒险,在你拼搏的时候,有些人受伤了,甚至死掉了,那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比刚刚那个还要难以回答,曹权思考了很久。
“哎呦,这个问题可有点难了。那得是看什么事儿,得看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个儿。”
“如果是为了别人呢?”
曹权支吾着:“嗯……如果我冒险、拼搏,是为了别人,那我就是在做好事,为了成全更多的人,那自然就会损害少部分人。就比如我吧,我们家有七个孩子,家里常年都吃不饱。有一年,家乡大旱。家里的粮食实在不够养活这么多人了,就只还有三亩地的种粮。”
“庄家人啊,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种粮种下去,图个来年的收成好养活一家老小呢。种粮啊,是就算是饿死人,都不能动的啊。老话不是说吗?饿死爹和娘,不能动种粮。动了种粮,来年一家老小都得饿死。”
“我那时候七岁,上头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姐姐都大了,能帮助家里做些事儿了,妹妹又太小家里舍不得,所以就把我给卖了。然后我就进宫了。所以我们家里那一年,就没有饿死一个孩子。”
曹权说得风轻云淡,我却听得有些难过,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那你就不怨吗?”
曹权轻快地笑了一声,“怨啊,怎么能不怨呢?小时候不懂,总是会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人?但是,谢柔啊,你看这宫里,有多少跟我一样的、甚至比我更惨的人?要是每个人都怨,这世道得成什么样?怨不了啊、也怨不起。十指有长短,厚此薄彼,是再寻常不过的天理。这天下呀,从来只有公平二字,没有公平之事。”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曹权的话,十指有长短、厚此薄彼,乃是寻常天理。世间有公平二字,无公平之事。
见我面露疑惑,曹权又继续说:“人吃鸡,鸡不能问自己为什么是鸡,为什么鸡不能吃人。鸡吃蜈蚣,蜈蚣也不能问自己为什么是蜈蚣,为什么自己不能是鸡。我们有些时候是鸡,有些时候是人,又有些时候呢,是蜈蚣。不会永远是人,也不会永远是鸡,更不会永远是蜈蚣。因缘际会,哪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呢?”
“做人的时候,就好好吃鸡。做蜈蚣的时候,就小心被鸡吃。这就我们能做的,全部了。”
我将曹权的话,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滚来滚去。只从他密密麻麻的话里,只理解出一个意思。
所有的人都在吃人,所有的人都在被人吃。这世道、这天理,就是一个大写的吃人。
我打了一个酒嗝,胸中好像瞬间就不憋闷了,脑袋也清明起来。
“我好像明白了。”
见我不再说胡话,曹权便知道我差不多已经酒醒。于是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明白就好,喝完这杯水,回去休息吧!天亮之后该干嘛干嘛。”
我接过曹权递过来的水,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告辞。
“多谢曹大哥陪我喝酒,听我啰嗦。我下次再来看您!”
曹权见我想明白了,也放心地笑了起来。
“行了!快回去罢!”然后目送着我离开。
我踏着虚浮的脚步,走在回晾书局的路上。清冷的月光铺了满地,周遭一片死寂,天地之间仿佛除了甬道的红墙和我脚下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孤独像风一样,扑进我的怀里。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我当初要走的路,如今才是第一步。
我抬眼望向甬道的尽头,却看见景缙就站在那里。
我觉得他有些阴魂不散,或者说无处不在。可无论是哪一种,竟都让我有一种,诡异的安慰。
喝了酒之后暖烘烘的身体,被这寒夜的冷风一吹,好像醉意更甚了。我笑着摇了摇头,想要甩掉眼前的幻景,如果不是幻景,景缙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可被烈酒侵蚀的脑袋,在摇晃之后更晕了。让那本就虚浮的脚步,更加不稳。让我平地踩空,直径向前扑去。
但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袭来,我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我瘫软的双腿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被人稳稳地接在怀里。
在那人怀里我抬眼望去,正是那本该在幻境之中的景缙。
我脑袋蒙蒙的,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只有这真实的触感告诉我:“原来这不是梦。”
景缙不悦地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