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在这宫里,你也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倒索性不如出宫走走,让这宫里的人与事,彻底远离你。我看,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你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王衍这话的口气,听着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这两日粉荷生病,我……”我想解释两句,可惜王衍根本就不想听。
“别说了,反正每一个人在你心里,都比我更重要。”说完,转身出了寝阁。
我又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大清早的,他又怎么了?却也只好跟着走了出去。
“皇上有很多国政要处理,我也不能总跟在你身边啊?”我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
他却只是坐在书案前不说话。看他这个样子,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从腰间掏出了一支箭簇,“忽都,你还记得这个吗?”
他见了这箭簇,眼睛闪过一道惊喜的光。
这是当年巴失那支,没能要了他的性命的那支箭簇。
“你说过,我可以用这支箭簇,向你许一个愿望。”
听了这话,王衍本来闪亮的眸子,又暗淡了下去。
“你要许什么愿望。”
我将箭簇放回他的手心,合起他的手掌,让他将它攥紧。
“我希望你能永远开心、幸福。”
然后,我眼见着王衍眼中刚刚暗下去的光,又亮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背后有隐藏不住的缱绻柔情。那笑容深深刺痛了我,叫我的卑劣无处遁形。
此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狡猾的骗子。觊觎单纯的草原姑娘,拥有的巨额财产。处心积虑地哄骗她,只为得到她拥有的宝藏。
王衍又将箭簇还给了我,“我说过会满足你一个愿望,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
“至于我的开心幸福。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会开心幸福。”
数日后,乞巧节。
王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带着我出了宫。
今年的乞巧节,洛阳城里办了乞巧市。人们在长街上,买卖过乞巧节要用到的物件。自七月一日始,洛阳长街上便车马嗔咽,等到七夕前三日,更是车马不通行,相次壅遏,至夜方散。
我与王衍扮作了寻常百姓,一同逛乞巧市。
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每个男男女女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街道两旁酒楼林立,店家满脸带笑,在门口招揽客人。商贩在街上吆喝,货郎挑着扁担叫卖。孩子们唱着有关七夕的童谣。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入眼便是一派繁华,喜气融融。
与我当年初入洛阳所见到的景象,全然不同。
我初入洛阳时,突厥人刚刚攻破洛阳。那时的洛阳长街满目疮痍,家家户户房屋倾颓,战火飘零。街道上到处都是洛阳百姓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长街上的石板路。
到处都是女人的哀嚎,孩童的哭喊,那场景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与此时此刻,对比鲜明。
王衍不知我心中所想,只是以为我被眼前的富贵繁华迷了眼睛。
他牵起了我的手,轻轻在我耳边说道:“若你喜欢,以后我们每年今日,都出宫来逛逛。”
我这才转过脸来看向他,没有说话只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长街上人头攒动,可是王衍的眼中却好像只有我。
我一直都知道王衍很喜欢我,将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时常叫我感到害怕。
这时我看到路边有人在卖傩戏面具,我上前选了一个五狱面具,去王衍选了一个开山的面具。
“我们来做一个游戏,我们戴着面具,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只要看到了戴着相同面具的人之后,便开始往回走,看看我们多久能够遇见彼此,好不好?”
面具之下,我看不清王衍的表情。可他沉默了半晌,还是说了一声:“好。”
我看着王衍转身朝了西走,我才转身往东。走了一段之后,回过头去已经看不到王衍的身影,才扭头钻进了一个小巷中。
小巷深处,有一处紧闭的院门。我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三短一长,门才开了一个小缝。
我闪身进去,一名十来岁的少年,将我引进了屋中。
屋里坐着一位老者,正握着刻刀在錾章。
我在桌前坐下,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需要你帮我做十份过所,送到此处。”我放下一个金锭,金锭之下压着一张纸条。
“这个只是定金,事成之后,我给你二十金。”
“哼!”那老者冷哼了一声,“十份过所,你怕不是要造反。”
“娄翁说笑了,我若要造反,还需过所做甚?”
刻章之人姓娄,初入洛阳时,我的假户籍便是请他做的。此人在洛阳城中的下九流中,颇有威望人人尊称一声,娄翁。
娄翁将金锭推了回来:“你这个买卖,风险太大,我干不了。”一下子混进洛阳十多名,来历不明之人。不用想都知道,这洛阳城里要出大乱子。
我笑了一声,“此事确实有风险,不过,我有一批早先在洛阳城破之时,运出去避难的旧物。如今,世道安稳,想运回来。用旁人运送不大放心,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底不如自己人用着安心。
可是我这些手下的户籍全在洛阳城破之时,被毁了。以至于如今他们全是黑户,进不了城。所以,这才想到了娄翁您。还请你看在,同为汉人的份上,帮帮忙。”
娄翁似乎听懂了我的隐语,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我脸上的面具始终没有摘下,他只能看着我的露出的双眼。
他老而不浊的眼睛,如炬如剑地看着我,我坦坦荡荡地回望丝毫不惧。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才开口道:“壮士还乡,倒不可不帮。只是姑娘,出了这个门,你便从来没有见过老朽。是死是活,都得自己担着。”
我将金锭推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