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铉承袭王位之后到哪里都有人跪拜他,就算到了今天他也没有适应过来。
在场这么多人,他也不能表示出自己的不适,微微皱了皱眉,抬手让高大夫起身。
高大夫年过五旬,鬓边已经有些花白,唇边的胡须也变成了杂乱的灰色,脸上不可避免地爬满褶皱,可眼中却流光阵阵,完全看不出他这个年纪的力不从心。想必平时保养得当,身体也比常人健硕一些。
从地上起身后,高大夫从药童捧着的箱子里拿出了脉枕,绿映过来在柳萋的身边放了小几。
一块生绢盖在洁白纤细的手腕上,高大夫眯着眼睛号脉。
期间,柳萋不停地低声咳嗽,偶尔抬头去看一眼梁铉,他的表情平淡,似乎对诊脉的结果一点都不在意。
“请问姨娘,近期是否常有疲累?总是觉得睡不够,每日昏昏沉沉。经常叹气,觉得胸闷、不想动。”
柳萋咳嗽的声音停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
丹枫在旁边着急地问:“怎么样?是很严重吗?”
高大夫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梁铉,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说道:“姨娘身体本弱,落水受惊怕是伤到了根本,接下来要好好将养着,不然容易生出喘症。”
“喘症?”丹枫接着问道,“具体是什么表征?应当如何处理?”
高大夫说道:“顾名思义,喘症源于肺经失守,邪气入体。患者咳嗽难忍,夜间咳喘更甚,严重者会在睡梦中憋气致死。不过姑娘放心,姨娘身体底子尚可,只要好好将养,不会染上喘症的。”
丹枫这才松了口气。
梁铉在一旁发话:“大夫说了没事,你们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小娘受惊不小,屋子里别呆这么多人,都出去吧。”
柳萋从刚刚开始就很不对劲,梁铉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弄得他也跟着一起不对劲。这种感觉真的是差极了。
有了梁铉发话,屋里的人再次风风火火退了出去。
随着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梁铉坐回了刚刚的凳子,看着柳萋。
“刚刚大夫问你的症状是怎么回事?我就算是不同医术也知道那不是受惊的症状。”
柳萋捋了一把鬓边散落的头发,抬眸看他:“王爷失了称呼,妾是您的庶母,您忘了称谓不要紧,若让旁人听去,怕是会引来无数麻烦。”
梁铉好看的眉眼拧成了麻花。
柳萋果然不对劲。
为什么。
柳萋伸出手,在那团眉眼处轻轻揉着,直到它们各自回去了自己的位置。她眼波流转,似有说不出的心事。
“你就那么惦记父王?”梁铉的声音压抑,近乎沙哑。
柳萋唇角微微翘起,轻声道:“王爷总是发脾气,跟老王爷一点也不像。”
梁铉“腾”地站起来,一甩衣袖,声音冷冷地:“小娘若是在本王的身上寻找父王的痕迹,怕是要失望了,本王这辈子,绝对不会跟他相像。”
柳萋合了合眼睛:“妾累了,王爷先回去吧,太妃知道了又要怪罪,妾可吃罪不起。”
梁铉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床上的柳萋,心里一股无名火烧的旺盛。
伸手捏住柳萋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小娘对父王那般情根深种,自然不会看着父王枉死,今日之事还请小娘务必装下去,免得前功尽弃。儿子策划了这么久,若是败在了小娘这里,小娘知道下场。”
他一口一个“小娘”说得咬牙切齿,莫名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柳萋抬手,将手指抵在梁铉的手掌上,轻轻一用力,就将他扳着自己脸颊的大手挪开。
“王爷所谋划的,正是妾心里惦念的。自然是万般配合,断不会有失。”
她微微笑着,却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
梁铉看着许久,微笑,那微笑里泛着阵阵冷意。
“好。”
他走了。
离开的时候,重重地甩上了房门。就好像他第一次来听雨阁,用脚踹来房门时候那般用力。
柳萋躺了下去,怀里抱着已经有些凉掉的汤婆子,愣愣地看向床顶的帷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为何会对一个不明真相的人抱有希冀?
在水里的时候,她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赌那个通身黑袍的影子能否跳下来救她。
她赌赢了。
却也输了。
这一切,都是他算好的。
她的赌局一开始就不存在。
啊,有些后悔教他下那盘棋了。原本还想告诉他,那棋局……是大长公主传授的来着……
梁碃那边自从听说萧玉棠落水,整个人慌作了一团,急忙跑出院子,向着池塘的方向而去。
可是当他一路来到池塘边,看到的就是萧玉棠跪在地上祈求梁铉的一幕。
她何时那般卑微地祈求他人的怜悯过,梁铉这个狠毒的臭虫!竟然敢让他心尖上的人那般难过!为何,为何不是他?为何萧玉棠喜欢的、为之努力的人不能是他梁碃呢!
梁碃被气昏了头,看着梁铉的副将把萧玉棠压回了养月居。池塘边围着的家丁下人们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个刚入府没多久就得罪了王爷的表姑娘。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他独自找了个亭子坐下,他的长随是个有眼力的,立刻差人泡了壶茶水送过来。
梁碃喝着茶水,头脑渐渐清晰,细细谋划着应当如何替萧玉棠报了今天的仇恨。
没过多久,长随过来偷偷汇报,柳萋落水重病,听雨阁已经派人去请了想甲元巷的高大夫过来。关姨娘曾经有严重的头风症,三不五时就要请高大夫去问诊,因此梁碃和高大夫是有几分交情的。
听闻听雨阁请的是高大夫,梁碃心下一喜,连忙去高大夫出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高大夫就在听雨阁侍女的带领下走了出来。
梁碃假装偶遇的样子,正面截住了她们。
“哎,这不是高大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