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夜游话前路 采薇园南去定浮萍
氤氲的水汽在半空上下翻涌。寒意渐显的暮秋,官驿的这间客房内热气蒸腾。房间正中,立着半人多高的柏木大浴桶。不断涌出的水汽,让浴桶上方那层微白更难消散。
朱宸濠大半个身体都泡在略有些烫肤的洗澡水内,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水汽洇染地微微泛红。他疲倦地枕上桶壁,两条裸露的紧实臂膀松松搭在桶沿之上。
沾满血污的浓密长发,小月此前已单独帮他清洗过,现下只在头顶简单散挽了直髻,当中插着一枚蟠螭纹饰的白玉簪用以固定。
那些盘结在发上已干硬凝固的团团黑红,小月费了很大劲才将它们一一去除。嵌金玉纹饰的犀角梳,微微蘸上些许沁着凤髓香的发油,她一点一点小心将他浓密的发丝疏通理顺。
那一丛好看的栗色,慢慢恢复了它们原有的色泽。
帮朱宸濠宽衣脱去那身已不辨原本模样的衣衫后,小月绕过浅绛色绉纱隔扇屏风,将支摘窗略推一条细缝以散水汽。而后,开启门扇将欲离开时,一直闭目养神没有说话的朱宸濠唤住她:“小月,留下陪我一会儿。”
她依言折返坐于近旁,用厚手巾帮他轻拭肩背。
那处伤疤的颜色似乎略淡了些。小月松开手巾,顺着那道微微凸起的长长绛色痕迹,轻轻抚了上去。
朱宸濠按上她的手拉至他胸前,而后他侧过身,另一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
带着水汽的掌心,贴面是湿热的触感。
他额角的两缕散发被水汽打湿,顺着他上扬的眼尾垂下,紧贴在如冷玉般略显透润的面庞之上。他颊侧挂着数滴湿汽凝聚的水珠,一颗颗微微映出模糊的光晕。
虽然他的视线是在自己面上徘徊,可小月感觉得出,此刻,他眼中看到的并不是自己。
隔着袅袅蒸腾的朦朦水汽,那两汪琥珀更显幽深。
过来一会儿,他伸臂揽住她,用力吻了过来。
他沾湿的双臂,水汽透进她衣衫。黏腻湿润的触感中,香脂浴露清新馥郁的芬芳间还残留着些许似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杀戮带来的酣畅似是一直延续至这日晚间,猛烈地攻伐久久不曾停歇。
待他疲累沉沉睡去后,小月借着榻旁几案上烛火的微光仔细看他。
返程这一路,与以往并无太大不同,只是每夜入眠时,枕边多了他的呼吸。
小月知道,自己心里那一关并未过去,可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并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可每每夜半醒来,看到一旁他的睡颜,她总会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暗夜中,他的气息萦绕耳畔;他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就在眼前;他紧实的怀抱,更是清楚明了的肌肤相亲。
可那种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越是向南,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返程途中,两个小女孩就被前来接应的密探带走了。
那日山崖边,她们两个跪于他身后。
朱宸濠背身而立。
山壁向阳那面,自崖顶一路垂下无数株挤得密不透风的山杜鹃。红紫相间的花枝遮天蔽日,开得热闹繁盛,是极尽寒冬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你们可知,追随本王意味着什么?”
“一入此门,再无退路。若想离开,只有,一死~!”
小月遥遥向那边看去。明明离那片山崖那么远,可不知怎地,他疏冷的话音就这样清清楚楚一丝不落地传过来。
一阵山风吹过,散叶碎花飞扬飘落。
叶子和吹花从此踏入另一场更为残酷的纷争!
未知前路几何,只一念心向,一生追随!
临近江西,她越发不安。
又一次到了江边,那艘装饰华丽的大船早已候在江面之上。
对岸,就是湖口。
望着那早已熟悉的船身,小月却萌生退意。
这里,有她最初的回忆。早前临近南昌那次,她知道自己还要去蜀地,可是这次……
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她已是从一道宫墙出来,难道还要再踏进另一重么?
她的顾虑犹豫朱宸濠自然都看在眼里。他能猜出她心里的矛盾纠结,也明白那样确实是委屈她。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把她留在身边。
他好不容易才又找回她,绝不可能再放手!
太行一事了结,朱宸濠很快就带着小月他们离开怀庆府。虽然怀庆知府还有郑王都曾下帖盛邀,但朱宸濠完全不理会。
到了开封府,他们在那里逗留了几日。
畅游古汴京那晚,一番意乱情迷过后,小月软软贴在他怀里,头颈无力枕上朱宸濠摊开的左臂。
每每此时,她这般娇弱无力的模样,朱宸濠最是喜欢。
“待回南昌,我要在府里为你重新修盖一处殿阁。”他揽过她纤柔的腰肢:“你喜欢什么,我让人都照你的意思来。”
“王爷,必须如此么?”她轻声问道。
“嗯?”这一句问得很模糊,他一时有些吃不准:“你的意思是……?”
“必须得入王府么……”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朱宸濠侧身半坐:“小月,你……?你为何会有此念!”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此前他也提过几次,不过没有像这次说得这么明白,她每次都是低头没有应声。他原以为她只是害羞,不成想她竟有这样的念头!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王爷,我怎么会!”她挪身靠近一些,伸臂搂住他,那面结实的胸膛上还残留着汗渍。她深吸一口气,鼻尖立时充斥上浓烈的男子气息:“小月只是随口一问,都听王爷安排。”她又换上温婉的微笑。
虽然她尽力遮掩,可他到底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
令大船先停在江上,朱宸濠带小月同骑流电漫步江边。
隔着奔涌翻腾的湛碧江水,暮色中,对岸苍青的下石钟山清晰可见,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