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重伤难救的且不提,但轻伤为何也死亡这么高?——外伤溃烂不治是毒邪侵入伤口所致,治伤中医具不净、伤后护理不当,这是毒邪入侵的主因。如医帐、医具、用药、绷带、伤员衣服被褥等,都必须保持干净,毒邪就藏于肮脏不净之中。就如时疫,多是从乡村和贫民坊起,而士家贵人每日净身,居地又多清扫,故少有染时疫者,这就是毒邪不入洁净之所。”
萧琮也是读过医类杂书的,想一想就明白了,点头道:“好。”
沈清猗便回函,仍由萧蒙递送无量观,说先处理庭州事务,预计五日后赴约。
五月二十八,沈清猗在萧承义率领的五名侍卫和五十名牙兵护送下,“去天山访友”。
庭州无量观建在庭州与安西都护府交界的天山北脉上,距离庭州城一百多里,道观沿山势而建,峰崖陡峭,林木森森,连樵夫打柴都不过那边,少有人知这里还有一座道观。
道门丹鼎殿果然派了人来,是一位炼师。
沈清猗心中一凛,炼师是丹道道士的高阶,只有修炼丹法达到很高深境界的才可称为炼师。她原以为,道门过来考较她的是一位炼士,毕竟治疗伤病的医道在道门看来只是小道,用不着一位炼师出手——难道道门竟重视她到这等程度?
沈清猗按下心中疑虑,与这位丹阳子炼师坐谈药道,这一谈就是十几日过去。
山中不知寒暑,进入六月的天气仍然很清凉,感觉不到一丝暑热。
六月十五,萧琮在庭州巡军结束,践行宴后车马队伍出城。
出得城南二十里,无量观主携两名登极境巅峰的道士已在林中相候。萧琮在萧蒙和十几名侍卫护卫下,与无量观主前往庭州西境的天山,车马大队伍则仍然往南行向高昌州。
萧琮在山中与沈清猗会合,先是给了萧琰的信。沈清猗接过信扫了一眼,便抬眉,见萧琮脸色古怪,就知他看过了,不由笑道:“十七这是故意的?”
萧琮很想翻个白眼,但这动作实在不雅,嘴角扯了一下道:“你告诉阿琰,叫她下次给你写信另外封函,别图省事。”
这是图省事么,怕是故意顽皮吧?沈清猗轻笑一声,又细看这封信,目光落在萧琰说想念她的那行字上,尽管知道萧琰对她的想念不是那种想念,沈清猗心里还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中又夹杂了苦涩,最终化为难言的怅然,被她按下埋在心底里。
萧琮待在山中这几日,沈清猗和丹阳子论药道时,他和功德法师坐论玄道,颇为相得。
这日清晨用过朝食,功德法师请夫妻二人到后山悬空亭喝茶。
一位玉冠鹤氅的道人已经坐在亭中。
功德法师领两人入亭,向那道人稽首一礼,叫了声“掌教”。
萧琮、沈清猗心中一凛:这就是太清掌教了!
两人上前行礼,萧琮道:“愚夫妇见过太清掌教。”
“萧世子、沈夫人,请坐。”道微子伸袖笑道,他的眉毛和胡须银白如雪,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笑容温和,周身没有半分威压,观之不似道门三位至尊之一,倒似是一个慈和的道长。
但萧琮和沈清猗却不敢有半分放松,道门至尊岂会是外表无害的慈和老头儿?
“今日,请贤夫妇喝一盏清茶。”道微子捋须微笑道。
无量观主提水冲茶。
清茶是以沸水泡散芽得之,出自道门一位法师,说煎茶的烟火气太重,加料也过多,反失了饮茶清心的本意,故创清水冲茶法。
亭中用来待客的清茶是上好的顾渚紫笋青芽,是顾渚山道观所属的茶场今春三月开采的新茶,向来是不作饼的,以散芽炒青后供给道观静心打坐饮用。
不过清茶在贵人饮茶中并不流行,因为泡法过于简单,少了礼仪底蕴,世家认为论茶法当归为下品。但太清掌教此刻以清茶来待客,非但不是轻慢,反而显露出对沈清猗的看重。道门待客用煎茶,自家人才用清茶,沈清猗前些日子用的都是煎茶,而今日太清掌教以清茶待之,便表明道门已认可她是道玄子的正式弟子。再者,这清茶冲泡的顾渚紫笋出自湖州,正是吴兴沈氏的郡望,这表露出的示好之意就更分明了。
一盏清茶后,太清掌教道:“道玄子师兄在遗书中言道,若他留下的医书顺利传至沈夫人手中,便是天定的师徒缘分,可为他医道的传道弟子。”
萧琮和沈清猗心道:果然。
太清掌教目光从沈清猗脸上掠过,和蔼道:“沈夫人是道玄子师兄亲定的传道弟子,也是师兄在世间唯一的传道弟子,当入道门,立道号,为火居弟子。”
火居弟子是不出家的道士。
不出家的道士统称为火居道士,但只有在道门立了道号的火居道士才能称为“火居弟子”,表示在道门有授业师父、有传承,与一般的俗家道士相比,与道门的渊源更深,被视为道门中人,而信道的俗家居士虽然多,却未必是道门中人。
火居弟子显然是不一样的意义。
萧琮目色转深,心中迅速盘算起妻子成为道门弟子对萧氏的影响,是利还是弊。
沈清猗敛了下眉,心中觉得这事恐怕不是成为道门火居弟子那么简单。
果然,便听太清掌教道:“沈夫人在医道上天赋卓绝,道玄子师兄在遗书中多有赞誉,丹阳子这些日子与沈夫人坐道论医,也是赞不绝口。沈夫人如果入丹鼎殿再学一年,在医道上的传承会更完整——这也是道玄子师兄在遗书中的意思。贤夫妇若同意,三日后,沈夫人可与贫道同行。”
萧琮和沈清猗心中一震,神色均惊诧,两人不由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疑色。
茶炉水又沸,无量观主提壶冲第二泡茶。
第二泡茶的茶香仍然馥郁,沁入肺脾。
夫妇二人端茶品香,心中冷静下来,细细思索。
太清掌教微笑道:“此事贤夫妇回去商议再定。”说着端茶徐饮,神态悠然。
饮完这盏茶,仿佛闲聊般,他又说道:“道玄子师兄在世时,曾与丹鼎殿几位炼师炼士研究防治人间疫气瘴疟之法,于疫疠之症已有小成,沈夫人若加入其中,便多了一份助力,成就之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