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阿娘的意思是,上皇和圣人此举,是逼文武百官入局,黑白子分明?”——更重要的是,逼得各个家族表态,没法打混子。
“此为其一。其二,”李翊浵说道,“大浪滔滔,浪当然要大才好,不掀浪,怎么造势?”说着意味深长的笑。
萧琰心想:听阿娘的意思,似乎还嫌浪不够高?
甘露殿这对母女对话之时,已经是八月初六的晚上。
而从昨日圣人临朝,到今日申时落衙,中书令定下的两日限期已到——政事堂的堂厅里,已经摞满了如山的奏本,蓝白二色的绢裱本各摞成堆,仿佛泾渭一般分明。
政事堂的六位正副宰相——昨日新除拜的二位副相暂时还未到位——此时都坐在堂厅里的锦袝禅椅上,也如泾渭一般分明:裴昶、崔希真、邵崇廉三人,坐在摞成“蓝山”的奏章案几后面;魏重润、郑执中、张夷直三人,坐在摞成“白山”的奏章案几后面。
而被文武百僚视为“寒门搭档”的魏、邵二相公,这时却是分道而行——两人目光相遇,心中泛起的滋味,都觉苦涩,复杂难以言表。
六位宰相分组阅览奏章,每两人一组,一蓝一白配搭,每一份奏章都务必要“蓝、白”各一位宰相过目,彼此监督审阅。六名堂吏坐在宰相侧后方,执笔录名单,做摘记。自申时二刻起忙到酉时二刻,就在堂厅用过晚食后,六相继续阅览奏章,直到亥正一刻,才将所有奏章阅完。因时辰已晚,宫中落钥,六相这晚便在相阁内的休憩间睡下。次日辰初,六相洗漱后便入见紫宸殿东暖阁,呈上昨晚整理出的名单,以及重要官员的奏章原件,供圣人亲览。
皇帝翻阅了一下名单,留下裴昶、崔希真、邵崇廉三相答对。
魏重润心中寒凉,知道自己已被排斥在“腹心大臣”之外了。
三位宰臣跽拜告退时,皇帝温厚的声音又对魏重润道:“上皇召见,魏卿自去延英殿。”
“喏。”魏重润恭应一声,和张夷直、郑执中退身出了东暖阁。
出到廊上,张、郑二人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拱手先行离去。
魏重润心里明白,延英殿召见,是太上皇和圣人给他的最后机会。而他的选择,也将决定今后——是君臣携手共进,还是陌路而行?
尚书令的心情沉重,双腿如有重铅坠下,在中官带领下,往内朝便殿延英殿行去。
他心里想着“天尽计划”……
这是怎样一个令人生畏的计划啊!
难道圣人就不担心,它给大唐亿万子民带来的……有可能是毁灭?
直至此时,魏重润仍然习惯称太上皇为“圣人”,十几年君臣相知的深厚情谊,让他心中又是痛苦又是忧愤,伴随着疑惑和不解……他希望圣人给他答案,却又恐惧着那个答案,会让他和圣人的君臣情义割裂,不得不分道扬镳,更甚或对立相斗。
魏重润真希望这条路不要走到尽头。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官靴踩在坚硬的花纹砖路面上,两边的万年青矮树在晨光下斜出一道道阴影,如同他心中的阴霾,觉得自己正走在一条阴晦的道路上,前方不明,他自己的未来,和帝国的未来,都难以测度。
此时此刻,在甘露殿内的萧琰,心情却是阳光明媚的。
她在滋养李毓祯的神念前,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一件事。
连诚双手捧着鱼脑冻端砚,跪坐在御榻边的脚踏上侍墨,嘴角有些抽,眼角也在抽搐,看着殿下喜欢的萧十七半搂半抱着殿下,握着殿下的手腕,在榻几上书写大字。
关夏直着身子,眼角也在抽,两只手托着条宣,眼见殿下“写”完一个字,就往外移一下纸。
萧琰握着李毓祯的手腕写了五个字,模仿她的笔迹——不是很像,但能看出几分风格。
眼见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位侍女差点跌了手,瞪着眼睛哆嗦着口,脑子里轰轰的响——完了完了!她们死定了!殿下醒来,一定会灭口啊啊!……
两人呆如木鸡,忽然板着脸一个转身,一个去洗砚台,一个去洗狼毫,嘴里念念有词:“我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
萧琰哈一笑说:“放心,你们殿下不知道。我一人干的。”
两侍女心里泪流成河,早知道您要写这几个字,打死我都不会侍墨侍书啊,嘤嘤嘤,殿下我们是冤枉的……
萧琰一手拿起条宣,看着那五个字,眉飞色舞。
她看着李毓祯,很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昭华,做人要有节操,知道么。”
西暖阁内,澹台熊和花行知相顾无语。
阁主抬手掩唇,轻咳一声,唇边溢出笑意。
——昭华到底做了什么,让这孩子对她的“节操”这般苦大仇深?
至傍晚时,李翊浵过来,看见女儿递上的这五字条宣,立时笑跌。
萧琰很认真的说道:“阿娘,一定要装裱好。”
“好好,我亲自动手。”
这幅字绝对不能让裱画匠看了去,李翊浵自己就擅长装裱书画,一边揉着腰笑,一边应,“放心,阿娘一定精心装裱,要最精美,最大气……一定要配得上昭华的御榻。”说着,已笑得弯下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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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前面两章不小心写了“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更改为“中书左卿”、“门下左卿”。
(本文官职不能出现“侍郎”,前文备注说明过。但侍郎官职写惯了,一不小心就会写误。)
【注2】:因为“连-城”是和谐词,所以接受读者君的建议,连侍女同学以后都改名“连诚”啦,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