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的石案,发出玉一般的清音,板着脸道:“别以为,一点茶就将你兄长收买了。”
萧琰一脸郑重,“那我以后从夫子那里多抠两点。”
萧琮无语,你关心的重点在哪里?多抠两点,二曾伯祖还不得找他算账?又一叩石案,“别扯三扯四。坦白交待。”
“是!”萧琰挺胸。
又被萧琮瞪一眼。
“你是何时知道的?”这个很重要。
萧琰没有隐瞒,说得细致清楚:
“我从乌古斯汗国回来以后,就有怀疑。但真正确定是去道门之后,见到姊姊。之前生出怀疑,是因为蔷薇。长治三十二年的时候,阿兄记得不?那年初子静嫂子入门,我们河西军打了胜仗从吐蕃回来,姊姊也恰好从道门回来见父亲。在清宁院时,我说十二月要去长安,问姊姊要什么礼物;姊姊说,如果我有喜欢的蔷薇,就送她一枝。”
蔷薇……萧琮眼神一凝。
“我那时还不知蔷薇的涵义,只当姊姊终于有喜欢的花了,很欢喜的应下。到了长安之后,阿兄知道的,发生了很多事,送花的事就搁下了。直到从剑阁再入长安,太子在册封礼上苏醒,成功击溃反对派的阴谋,我才有了清闲,想着姊姊要我送‘我喜欢的蔷薇’,必定有含义在内,我不能糊里糊涂的呀。就在崇文馆里查阅有关蔷薇的书籍,但没有所获。我想阿娘应该知道花语,但阿娘的想象力,嗯,比较丰富——之前我在书院时曾问过千山学长,学长回去问了莳花的长辈,说蔷薇有相思的意思,我那时觉得姊姊肯定不是这意思,怎么会是这意思呢?但还是别问阿娘好,阿娘没事都能想出事来……那岂不是,对姊姊不好,对哥哥也不好。”
萧琮想起那位十一姨母的禀性,心里一时好笑,阿琰有这种顾虑完全不是瞎想。
“后来我就去了乌古斯了,没时间再想这个事。等从乌古斯回来,还是对蔷薇之意不解,但应承了的事不能拖着,就只好去信问阿娘,有什么隐含的意义。我想着,写信问阿娘总比当面问好。”萧琰清澈又缓如溪流的声音说道,“阿娘信中说了豫章公主与第二任陆驸马的事。——阿兄知道那位陆驸马的身世吧?”
萧琮眸子更深,茶圣陆驸马……他如何会不知?
萧琮成为世子后,就要接触《世族秘录》,上面记载的都是不扬于世的秘闻,包括皇室和世族的,其中一章就是有关于豫章公主和第二任驸马陆羽之事。他眼眸黑沉,说着秘录里的记载:“豫章驸马陆羽字鸿渐,吴郡陆氏家主嫡三子,幼时八字奇特,需与亲人分离而养,两不相妨,年二十五破煞可归,是以出生后未上家谱,周岁满就送佛寺养。将满二十五岁时,却与豫章公主成亲,遂为家族所弃。世人以为陆驸马是佛寺收养的孤儿,实则身世被隐下,不宣于世间。”
因为豫章公主和离的前任驸马,就是陆羽的嫡亲二哥。
萧琮又端起茶汤喝了一口,让自己静心。
蔷薇,蔷薇!
豫章公主假借的那首诗!
萧琰已经说起那首蔷薇诗的典故:“乐天相公写过一首蔷薇诗,感怀他年轻时的恋情……后来豫章公主题了一句给陆驸马:‘花开将尔当夫人。’问他——君欲否?敢否?”
萧琰说到这里顿住。
萧琮抬眉,一向清雅的眉竟透出两分锋锐。
他黑幽幽的眼中暗潮滚动,没有问妹妹:你欲否,敢否?
清寒如冰的声音道:“你继续说。”
萧琰说道:“四哥记得那年么?你病愈之后,头回巡军,顺道送我去静南军参军,在去庭州的沙漠戈壁上,遭遇龙卷风和东海刺的刺客伏杀,姊姊掉下悬崖,我去救人,在崖洞里误坠地下河,发现孙先生的遗骨。姊姊就是在堕崖的时候,因危境激发,明了自己的感情。上崖后,就对我疏远了。我那时觉察到姊姊在疏远,却不知缘由,心中还很伤感,觉得姊姊待我不好了。之后我就和阿兄、姊姊分开,去了静州,没来得及去探究姊姊为何疏远。再之后,阿兄都知道了,姊姊入了道门,和我们来往越来越稀少,只有书信相通了。”
萧琮“嗯”一声,之前他脑中往事闪过时,就已经回想起来。
那些他曾经疑惑的事,晦涩不明的事,此时和萧琰的话一一印证,就完全清晰明白起来。
沈清猗对他的疏离就是从庭州戈壁起。
从那之后,他们两人再也没有肌肤之亲。
她毅然决定去药殿,应该也是要冷一冷,静一静。
但那年八月她回到萧府,再离去后就寄了莲子信回来,道和离之意,想必心中已明确无法忘情于阿琰,只能和离。
萧琰说:“后来我回看姊姊与我的通信,字里行间透着亲切和闲心,却不亲昵,毫不逾越姊妹情分,我完全觉察不到她的感情啊……哪里知道呢?”知道她对自己情意深种。萧琰愁着眉苦着个脸,“阿兄说姊姊心里有人,我那时还在想:姊姊到底喜欢的是谁,让她那么难过,要是我知道了,一定要狠狠揍他!”
结果……她是要揍自己吧。
萧琮嘴角微抽,心里有种莫名的欢乐,类似于幸灾乐祸的感情,心道:叫你雷劈阿兄,先劈你自己,活该!
他端起茶汤喝了两口,只觉滋味甘醇,心中舒爽了。
“继续说。”
他一边喝着宁神静心的茶汤,一边听萧琰述说她进入道门后,对沈清猗的感情经历。
那是从亲情河流跨入爱情河流的距离。
萧琮关心的重点已经不是沈清猗钟情他妹妹的事,而是妹妹对沈清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
是以前的亲情太深刻,迷惑了阿琰的心吗?——让她以为对沈清猗的感情可以转化为爱?
爱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是不是爱,这必须分清楚。
萧琮沉默了良久,问妹妹:
“你真的爱沈至元?”
不是误当亲情、疼惜为爱?
萧琰听到兄长改口叫清猗“沈至元”,就欢乐的笑起来。
她的眉毛飞扬,有着青春的鲜活,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眸却是澄静而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