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池相连洛水,一路奔流向东,即便春夜的风温吞,可水下却不减冰凉刺骨。
李仙芽先前下过水,水线不过才没小腿而已,上岸时就已经又冻又麻,更遑论琉璃亭建在池水最深处,而此刻沈穆又一整个人都侵在了河水里。
此时夜深如井,唯有琉璃亭四角点了地灯,在水面形成半弧形的光亮,沈穆跳下去的那一方水面,起先还翻腾着水花,李仙芽眨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便回复了平静。
她不是心狠之人,方才一时负气放走了金背蟾蜍,此时看池水深不可测,沈穆已然没了动静,难免心跳加剧,慌乱起来。
好在晴眉和鹿梦领着瑶光殿的内侍宫娥奔过来,见公主孤零零一人站在湖边,这便簇拥了上去,用棉巾将公主包裹住。
“公主,方才远远地看见有人跃入水中,是谁?”晴眉拥着公主的肩,问了一句,又觉出公主在微微发着抖,顿时急切起来,“公主可是冻着了?春夜水冷,又是在湖边,奴婢送您回寝殿。”
李仙芽眼望着池水,只觉身子冰冷,听见晴眉关切的问话,她下意识地摇摇头,靠在晴眉的身上。
“是那只金背蟾蜍……”
鹿梦低头看看公主手里空空的琉璃盅,顿时明白了,在一旁扶住了公主的手臂,轻声安慰着。
“……跑了就跑了,这下那百骑司的人也没由头在这里乱窜了。”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闻听水廊尽头有踢踢踏踏的踩水之声,往水廊上看去,一群身着绯色劲衣的士兵执刀而来,打头之人身材高大,面目粗犷,正是千牛卫中郎将崔万鼓。
他不敢走近,只在离琉璃亭三丈之远的地方拱手问礼,口呼贵主金安。
“臣斗胆,敢问沈指挥目下何在?”
宫娥们不愿搭理百骑司的人,李仙芽却非跋扈,只拿手指往池水上指去。
“他在水里。”
这下不光百骑司的人震惊,连李仙芽身边的侍从宫娥,面上都有了错愕之色。
崔万鼓不敢质疑公主,只道了一声得罪,“沈指挥虽然祖籍江淮,但臣也不知他的水性如何,为防意外,臣还是要派人下水探看,还请贵主允准。”
一言尽了,崔万鼓斗胆觑向公主,但见此刻夜天深暗,公主被人群簇拥着,裹在一袭素纱衫子里,整个人纤细、单薄,又因为沾染了些许水汽的缘故,令她就像一篇褪了色的诗,干净又柔软。
那一时的负气随着沈穆的入水而消解大半,李仙芽微微点头,便见崔万鼓挥手的一瞬,便有三五个人跃入水中,往有声响处泗去。
其实这时候已然与她无关了:金背蟾蜍回归池水,百骑司既敢深夜惊扰她,那便自行去捉便是,至于那位百骑司的指挥,她又何必管他死活?
于是宫娥内侍簇拥着公主走出了琉璃亭,踏上水廊,一直走上了岸,脚下便有了石砖的夯实感。只是李仙芽的心到底还是有些微的烦乱,忍不住顿住脚步,回身往琉璃亭的方向看去。
静夜沉沉,水中人已上岸,头发、衣衫皆已湿透,就那样湿淋淋地站着,从李仙芽这里看去,他的衣襟捧起半边,其中裹着一件会动之物,发着黯弱的金光。
偌大的九洲池,他竟能在几息之间捉到金背蟾蜍,果真有驾海擎天的本事。
也许是注意到了岸上的声动,琉璃亭中人往李仙芽的方向看来,因他手中有光,李仙芽能看见他被点亮的浓眉深睫下,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距离不算近,李仙芽其实看不清他这一眼的情绪,只将视线移开,转过身去。
“没了金背蟾蜍,琉璃盅也无用了。”她将琉璃盅递在了鹿梦的手上,眼神疏离,“赐给百骑司。”
鹿梦微怔之后称是,双手接过琉璃盅,仔细捧着往琉璃亭去了。
晴眉便陪着公主慢慢向回走,见公主步履轻而缓,似乎在想着什么,不免笑着同公主递话。
“……圣上赐下来的波斯琉璃盅,说不要就不要了?倒是便宜百骑司那些虎狼了。”
李仙芽安静地听着晴眉说话,一时才轻声应她,“我知道百骑司,却不知为何称他们为虎狼?”
“先帝一手创建出来的先遣前锋察子,打仗查案捉拿案犯随意杀人——”晴眉知道公主平日里不爱听朝堂这些个事,这便为她详解,她附上公主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说道,“这些人天地不怕,纵是后妃亲王都敢杀。前岁湛王贪腐案,当地官员不敢审不敢拿,百骑司的人便千里奔袭过去,连夜拿了湛王的人头回京复命。”
李仙芽听着,一时才问道,“湛王可冤?”
“抄家的时候,抄出了八百石胡椒,九百万两白银,您觉得他冤吗?”晴眉笑着说,“抄家那天,一整个湛江城的百姓都出来舞龙舞狮,鞭炮都放了成千上万响,可见湛王有多天怒人怨。”
李仙芽嗯了一声,晴眉等着公主的下文,却见着瑶光殿已至,公主跨过门槛,神色惫懒地往寝殿走去了。
晴眉心知公主累了,这便命人去烧水、备衣、熏香,服侍着公主歇下不提。
这一头鹿梦捧着琉璃盅而来,只将物件递过去,冷声道:“公主不要了的,给你关蟾蜍。”
崔万鼓正站在沈穆的身侧,伸手接了,倒是恭敬地拱了手称谢,“惊扰了贵主安眠,是臣子的不是,还请姐姐在贵主面前美言几句。”
鹿梦懒怠同他们搭话,冷冷地看了沈穆一眼,见他意态阑珊地站着,倘或不是他身沾水汽的话,还以为他在湖边赏景。
她对这位沈指挥没什么好感,领着身后的小内侍掉头走了。
崔万鼓望着这小宫娥离去的身影,不免甜笑出声,将琉璃盅递给了沈穆。
“公主是怎么知道我怕蟾蜍的?竟然还送了一只这么漂亮的琉璃盒子给我。”
沈穆无言接过,将蟾蜍倒扣进盅,旋即盖上了盖子。金背蟾蜍恢复了平静,在盅里瞪着两粒黑眼珠气鼓鼓。
崔万鼓见沈穆不接腔,倒也不尴尬,笑着给自己解了个围,“这只神物原就是待在这亭子下方的?竟这般因缘际会地教你给逮住了。话说回来,你又不擅水性,怎么就跳下去了呢?”
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