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如枣核,微微收缩,就像一条阴狠犀利的大蛇,正悠悠吐着蛇信,对周遭的一切表示戒备和不满。
大蛇!
我被心底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呼吸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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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便是如此罢。
邵家又来人退亲了。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
爹爹冤死狱中,阿妈重病去世。
胥门一派败落。
自从二娘当了家,胥门更是变了天。
门生被逐,仆役被遣。
所有铺子全都盘兑成现银。
说是为了赔偿,可没人敢问二娘要账目。
就在上个月,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还一夜之间消失了……
我心里很明白,我比她好不了多少。
一旦邵家退了亲,我的处境将凶险难料。
今朝邵家派了二当家秦焉过来。
二娘亲自接待,随即唤了我来,还特意叫我带上一盒自己做的雪梨酥。
秦焉于我而言不算太陌生,过去他总与邵公子一道登门拜访。我曾以为他是邵青阳的贴身保镖,后来才知道他是邵门的二当家。
秦焉穿着一袭深蓝暗纹的长衫,胸前挂着一块银色表壳的怀表。
圆口布鞋、扎腿裤,令武行出身的他显得颀长儒雅。
他留着黄埔头,头发的两侧剃得很短,这发式让他硬朗的轮廓尽显,即便笑着也让人感到压力重重。
二娘见惯了大场面,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就算督军来了也不怯场。
她揽着我的肩头,迫使我随着她一路寒暄朝前走。
“秦掌事,别来无恙啊。我家小五哑是哑,心思却玲珑得紧,你好长时间没来,她都挂念你了哩!”
“老爷生前最偏爱小五了,不但悉心栽培她,还让她跟着儿徒上学堂!琴棋书画她哪样不会啊?窈窕淑女说的不就是她吗?”
“这样的女儿我们不愁嫁,我就是想讨个说法。倘若实在谈不拢,也可以谈谈赔偿!”
上一次邵青阳来退亲的时候,二娘也是这般将我一番海夸。
可不就像书寓的老鸨子夸旗下的姑娘吗?
这一次更离谱,不但张口就谈钱,还胡诌起来了。
我与秦焉清清白白,我何时表示挂念了?
我委屈的看着二娘,她暗自瞪了我一眼。
秦焉眸光微烁,脸颊上起了一丝浅浅的红晕。
二娘出身风尘,看人的眼光如带毒钩。
她立马兴奋起来,喋喋不休的大肆渲染气氛。
秦焉不动声色的听着,潋滟都收在眼里。
二娘揽着我的肩头推着我走,且将我越带越近。
直到我与秦焉之间仅有半臂距离。
我看到秦焉长衫上的暗纹是一条黑龙,鼻腔被一股混合着幽冷气息的男人味笼罩着。
秦焉个子很高,身材颀长精壮。
不论长衫短打还是西洋衣裤,穿在他身上都很挺拔。
我赏析了半天,忽然一抬眼,却见他正注视着我。
窘迫之中红了脸,我急忙调转了视线。
二娘推介我的套话越来越露骨,仿佛我是书寓挂牌的红人。根本不顾我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她从“好皮囊”扯到“好生养”。
先无下限哄抬我的身价,再询问邵家退亲能给多少赔偿。
周遭人头济济,耳畔窃窃私语。
我好似被人剥光了评头论足。
脸上热烘烘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余光中的秦焉阴测测的沉下了脸。
屋子里仿佛如堕冰窖,我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压迫感。
秦焉一言不发,气氛胶着不堪。
我偷偷窥探了他一眼,却见他眸色幽深的掠过眼来。
那目光好像能看进我心底。
恍惚中,我看到他眸如枣核,微微收缩,就像一条阴狠犀利的大蛇,正悠悠吐着蛇信,对周遭的一切表示戒备和不满。
大蛇!
我被心底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呼吸都乱了,急忙暗暗呼了两口气平复情绪。
坊间曾流传过一个奇谈。
说邵大掌柜的得意门生秦焉是大蟒蛇神转世。
早年间,江州还未修堤坝。
有一年发大水,江州城被淹了一半,全城即要覆没洪峰仍旧不止。
直到有一天,有人看到一条黑龙从天而降直入江心。
随后那一场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和泛滥成灾的洪峰才终于停了……
当时江边房屋尽毁,百姓死的死迁的迁。
退水后人们却在江边发现了昏迷的秦焉……
有传言说,他胸膛有一块像黑龙一般的胎记。
还有传言说,他全身上下都是鳞片。
更甚有传言说,其实最初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
蛇头人身正是八部众大蟒蛇神的宝相。
百姓闻讯赶来,跪地叩拜大蟒蛇神莫呼洛迦王止洪救灾的恩德。
还凑钱在江边搭了一座草屋,争相供奉了秦焉三天三夜。
邵门早年间并不发达,自从这个传说之后,邵大掌柜和大弟子秦焉的江湖名声越来越大,这才将镖行和其他生意发展起来了。
整件事玄乎其玄,但包含了一门崛起,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像是单单一嘴胡说八道。
难道说,秦焉真是什么大蟒蛇神转世?
可他是个人,止洪的却是一条龙啊?
我正怪力乱神的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二娘说:
“秦掌事,邵门若实在想退婚,不是应该赔偿我们小五损失吗?”
“小五,过来。”二娘唤道,一手打开食盒盖子, “来,喂你秦大师兄尝一口你做的雪梨酥。”
我心中一阵抵触,迟迟未动弹。